1.第1章 第1章(1 / 2)

正德二年,三月末。

寅時方過,寥寥星子隱入浮雲,曉風穿過薄霧喚醒酣睡中的街巷阡陌,繼而絲絲縷縷的煙火氣息融入東邊乍現的天光,照拂著獨屬於大梁都城的繁盛民安。

滿月客棧立於蓮湖側畔,剛開門沒出多久一樓就坐滿了人,升騰而起的早食香氣伴著交談聲向四處蔓延開來,而滿堂喧鬧之中,此起彼伏且一聲蓋過一聲的,隻有一道稱呼——予然先生。

原因無他,大梁鍾靈毓秀,素來不乏能人雅士,但年方二十就已贏得“丹青聖手”美譽的卻僅有予然先生一人。這位出身商賈之家的矜貴公子,行起事來亦如同他的畫風一般讓人無從揣摩,他既不從商也無意仕途,就連作畫的習慣也與旁人有所不同,不描錦繡河山,不作花前月下,隻專注於四時花。

而他也極善四時花,此係列畫作始於三年前,一年一畫,一畫一時,每一幅都堪稱驚絕之作,仿似每一處筆墨都被賦予了靈魂,牽引出無數遐思。其中最為玄乎的,便是說他的畫裏還暗藏了巨大的玄機,那明麗雅秀的花木之下,其實是一副嫋嫋美人圖。

隻不過還需尋得合適的時機,方能一瞥驚鴻。

如每逢晨霧溟濛時,將畫作懸於窗牖,上邊的清露玉蘭自會悄然幻化成小試新妝的妙齡少女;又如行於正午驕陽之下,那濯濯芙蓉便仿若蹁躚起舞的清麗佳人;再如迎納颯爽秋風,隨之輕曳的玉翎管正恰似溫婉昳麗的世家貴女。

此番說法著實新奇,一經傳揚便引發了一股熱潮,甚至連酒肆茶寮裏的說書先生也都加入了其中,幾經添油加醋愈傳愈荒誕。可還不等眾人探出個究竟來,“時花”係列的墨寶就都被高價收進了康王府,且不再對外展出。

眾人興致正濃,疑惑不得解,隻能抓心撓肺地盼著予然先生再出新作。好在他雖然常年雲遊四海,行蹤不定,但有一事倒是從未破過例,便是每逢三月的最後一日,會將最新畫作交給城中的書齋“空青閣”,由其代為售出,最後價高者得。

早在本月初時,“空青閣”就大方透露了新作的消息:晚晴風歇。

僅僅四個字,卻十分巧妙地留出了旖旎想象,讓本就真假難辨的傳聞再添幾分神秘之感。一時間,文人墨客、富甲巨商紛紛齊聚臨安,為的便是等到今日一睹“時花”的風采,亦或其背後的價值。

“空青閣”於巳時才正式開門迎客,這會兒時辰尚早,堂中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話題從“時花”又繞回了予然先生本身。

“都看到了吧,近幾日的臨安城簡直比元宵燈節還要熱鬧,你們說以予然先生這般名望,要是日日作畫豈不賺得盆滿缽滿,為何要一年才出一畫啊?”

“季氏家大業大,予然先生根本沒將這些錢財放在眼中好吧?不過一年才作一畫這事,我倒是聽了些旁的,說他自打生下來就落了疾,訪遍天下名醫無果,如今是愈發羸弱了。”

“還真有這麼一回事,前不久‘棗花坊’的夥計到季府去送糕點,恰巧遇到予然先生外出歸來,臉色煞白一片,走路都得人扶著,更別說提筆作畫了唉。”

“滿嘴胡唚,予然先生喜歡雲遊四海,若是身子骨不好豈能受得住路途顛簸?”

“那你來說說他為何總要一年的時間才能畫出新作?”

……

眾人越說越激動,幾方觀點相持不下,最後幾乎圍坐到了一起,沒有人注意到門口有一道玲瓏身姿倏地頓住了腳步。

正是昨日剛到臨安的韶棠。

帷帽之下,她一雙娥眉微微顰起,眸裏盈滿了驚詫。

母親臨終前才告訴她曾為她定下了一門婚約,對方姓季名予然,是臨安人氏,要她到了及笄之年務必拿著信物來走一趟。這幾年她一個人擔起家裏的小繡坊,自然沒少聽鎮上的姑娘們說起予然先生的風流雅事,可卻從未將她那“未婚夫婿”同名滿大梁的“丹青聖手”聯係到一起,直到剛剛路過前堂,耳邊縈繞著關於予然先生的各種言論,方覺原來他們二人不僅同名竟還同姓。

視線掃過前堂,她心裏閃過一絲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感覺,但轉瞬又搖了搖頭,覺得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畢竟自打記事起,她們母女倆就沒離開過豐樂鎮,又怎會識得這般人物還交換信物定下了婚約?

“韶姑娘,在這裏。”

倏忽間,一道爽朗的聲音飄入耳中,將韶棠的思緒拉了回來。她抬眸,門口一十四五歲的小廝正笑著衝她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