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連續下了三日的大雪,對春汀州巧郡東山村的人來說,這會是他們度過的最艱難的一個冬天。
春汀州名字裏帶了個春字,實際上卻並非四季如春,相反,四季鮮明得很。在這五州之中,算得上獨一份兒。隻是因為春汀位於整個大陸的東部,春日裏鳥語花香、草長鶯飛、日光和煦、微風習習,格外美一些,才有了這個名字。
可惜,現在是嚴冬,現在的春汀州,隻需要一個字去描繪——冷。
如果是富貴人家,還可以燒些銀絲炭;如果是修仙能人,至多隻需要一兩個法術。
但對於大部分人,尤其是生活在這巧郡東山村的人,隻有一個字,忍。
他們太窮了,大部分人都是隻有那麼一兩件稱得上厚實的衣服,靠著幾分運氣挨過一個又一個冬天。可惜,今年的冬天太冷。三日暴雪過後,已經有不少人不堪寒冷、高燒不退、纏綿病榻。看著還算康健的年輕人,也凍得直打哆嗦。
輕易不會有人出門——但總有例外。
王家大郎披著鬥笠和蓑衣,頂著風雪,敲響了東山村最東沿的衣衫半耷拉著的門,扯著嗓子大喊:“溫妹子,你在家嗎?求求你了,你去看看俺娘吧,她快不行了!”
他的聲音在這暴風雪中不算響亮,可躺在屋內的少女卻緩緩地睜開了眼。
她生得極美,豔麗無雙,杏眼微睜,更襯得原本靜謐的美人靈動萬分,整間空蕩而又破敗的屋子霎時也似乎在陰沉的風雪裏格外明朗。
她穿著破舊,衣服是由不同的碎布拚縫出來的,堪堪裹住她曼妙的軀體,根本不具備禦寒的功能。單看著滑稽,可套在她身上,卻又格外灑脫、雍容,似乎也流光溢彩。
她從被凍得冷硬的炕上下來:“來了。”
聲音雖小,如同低語,卻清晰地傳到王家大郎的耳朵裏。
王家大郎搓了搓被凍得通紅的手,倉皇地應了一聲:“好、好!溫姑娘,您可真是女菩薩——不,您就是活佛,是大仙啊!”
女菩薩。活佛。大仙。
這三天裏,已經有十餘位求助者上門,每一個人都會毫不吝惜這樣溢美的詞彙,讚頌救人的她。
這些詞彙,原本溫莎一個都聽不懂,但在這個世界待了一段時間並且接收了這具身體的記憶後,她已經完全能夠理解這王家大郎的讚美之詞。
溫莎忍不住稍微走神。
她不是“女菩薩”,更不是“活佛”“大仙”,她是聖女,光明神的聖女。在原本生活的世界裏,就近似於王家大郎口中的女菩薩、活佛和大仙。
在上一世裏,她聽過無數類似的讚美,也見過無數人俯首朝拜的盛景。
但她死了。
在與黑暗眷屬決戰的前夜,在她仔細檢查了魔法陣布防,擦拭權杖的時候,被身為同伴的年輕大主教一劍刺穿腹部,攪碎了內髒,倒在冷冰冰的教堂裏。
也沒有人哭泣,沒有信徒為她送上鮮花,就連她臨死前透過浸滿黃昏金光的玻璃窗看到的雪白的光明神的塑像都吝嗇極了,不肯展現最後的神跡。
她作為光明神的聖女,穿著聖潔的白色基調的禮袍,淒涼而又孤獨地倒在她熱愛的國土上,倒在她珍視的教堂裏。
年輕的主教大人半跪在她身旁,如同惡魔一樣低語:“聖女殿下,您溫柔、寬容、強大、純潔、虔誠……但您看到了嗎?——光明神不會救你。你注定,會成為那位大人的……”
能成為什麼?溫莎半闔著眼,攥緊魔杖。
一名被俘虜的光明聖女,應該會被黑暗眷屬們砍掉頭骨製成酒杯,被挖出自己的心髒做成戰利品標本,被骨頭製成怨氣滿滿的魔杖……
她不想。
溫莎作出了最後的決斷。
將所有能召喚的魔法元素都聚集起來,連同身體裏那另一股不為人知的力量,像炸彈一樣引爆。
陪葬是世上最巍峨雄偉、高聳入雲、金碧輝煌、明窗幾淨的神殿。
可惜,她燃盡生命的大火,也沒能燒毀世間的罪惡。
身為聖女的她死後靈魂飄蕩,什麼都做不了。作為靈體,又眼睜睜地看著殺了自己的大主教運用黑暗的力量死裏逃生,“領導”了決定性的敗仗,並將這一場至關重要的失敗推到了她——一個死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