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途末路,夙灼靈單槍匹馬深入魔窟,大仇未報便魂碎幽冥。
可笑她一生倉促狼狽,生前過得不像人,死後看著不像鬼。
她是怎麼死的呢……
記憶有些模糊了。
像是挨了一掌,中了一刀,最後血竭於木槿花旁。
路過的冥兵來來往往,手執鐵鏈勾魂鎖魄,拘靈投胎,偏就不瞧她一眼。
沒救了,她入不了輪回。
三魂七魄皆散,如今隻靠著一縷殘破的元靈在苦苦支撐,隻怕再過幾日,便如草芥枯死於這縱橫交錯的陌路旁。
似乎還有很多事沒做,可現在什麼事都做不成了。
一切變得無關緊要,她已自顧不暇。
在最後一縷心魂消亡於世間之前,權且苟度僅剩不多的時日。
時間好慢,好慢。
她像是一戳即破的泡沫,在等破滅的一刻。
地府陰冷,比之於人間,此處更像人間。
雖說死氣沉沉,但沒有戰亂紛爭,血腥殺戮,沒有弱肉強食,爾虞我詐。
可這裏終究是少了點什麼,可能少了萬物複蘇的生機,少了溫熱的人間煙火。
她深深眷戀著那片山川湖泊,不斷變換的四季美景,浩渺無疆的漫天星辰。
人們的歡聲笑顏,家鄉屋舍的炊煙,無不印烙在她的記憶裏揮之不去,尚留餘溫。
奈何啊,美夢早就破碎,得不到的,便告訴自己不要期待,不要心存幻想。
自下了地獄,她再也不用亡命天涯,四海為家。
如今倒真成了一無所有,沒命活,也無家可歸。
無人掛念,無人在意。
一了百了。
……
“父君父君,快來看這裏有一抹殘魂,看起來挺傷心的。”
不遠處,有個沒禮貌的毛頭小子指著她大喊大叫。
夙灼靈將頭埋得很低,暗自啐了一口,放屁,哪隻狗眼看出來她傷心了?
分明死的時候一滴淚都沒流。
不甘心而已。
過往的那些恩恩怨怨不是無所謂,而是隻能就此作罷。
嗬,有什麼好傷心的,清清白白來去,無愧於天無怍於地,對得起自己足矣。
可還是不甘。
靈族餘孤一死,複仇之事便無以為繼。
想他魔族氣焰太過囂張,魔尊烈穹一聲令下,所過之處屍橫遍地,他們抓了無數俘虜,生飲血活啖肉,踐踏全族,不殺其威風難以平撫心頭之怨!
她每每想起那幕光景,好比萬針紮心,咬牙發誓,有朝一日必定手刃始作俑者,慰親人在天之靈!
唉,到底是少年意氣,栽在了年輕氣盛上。
她居然妄想以螳臂當車,也不知哪來的膽量和底氣,千裏迢迢混入敵營刺殺魔頭,一腔熱血終究是潑灑在了一麵撞不倒的南牆上。
實力懸殊,她毫無勝算。
弱者,除了被摁在地上當墊腳石碾踩,以及成為強者的笑柄之外,別無他用。
她不僅不甘,還有滿腔怨悔。
若再給第二次機會,必不會讓仇人有活的機會,必不會。
“父君你快來,她說她還不想死。”
方才那男孩不知什麼時候走到她跟前,嘰嘰喳喳吵得像麻雀。
夙灼靈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氣若遊絲道:“臭小鬼,我何時說過這話?”
“你已經死了,你才是小鬼!”男孩朝她吐了吐舌頭,“別不承認了,我兩隻耳朵都聽見啦!有什麼可害羞的,來這裏的每一隻鬼魂都說不想死。”
夙灼靈殘魂漸漸稀薄,她並不想浪費力氣和那小子爭辯,默默閉上眼,蜷曲著身子臥倒在冥界的某條小路邊。
叮鈴鈴,叮鈴鈴……
空靈悅耳的鈴聲由遠及近,她頓覺心曠神怡,一身疲憊盡去,滿身心的累累傷痕,靈魂深處的縱橫裂隙,全在那一瞬間,得到治愈。
正好似有人拿著針線,將一團即將分崩離析的雲團慢慢縫合,動作無比輕柔,態度極為虔敬。
夙灼靈正暗暗驚歎是誰,頭頂忽而響起一句男人高亢的話語:
“你想活嗎?”
她眼皮顫了顫,睜開一條眼縫仰視來者。
那人麵容方正,鳳眼含威,濃眉斜飛入鬢,再細觀其裝束,金冕華冠,百鬼蟒袍披身,手執一枚白色骷髏鈴鐺。
從他這身行頭可知對方身份顯赫,料想是在陰司中任職的高位地衹。
“你不想活嗎?”
見遊魂半天不答話,男人又問了一句。
夙灼靈愣愕半晌,唇畔微微翕動,卻無法從嘴裏發出一個字來。
因滯留冥界多時,未入輪回之列,她此時精魂枯竭,五感六識正悄然弱化。
關於這人的問題,答案很明顯。
毫無疑問,誠然是想的。
確實,淪落到地府的亡命之徒,沒有一個想死。
可不想死又如何呢?
哪怕是大羅金仙來了也於事無補,她明白自己現在是何種處境,雖卑賤如塵埃,卻也不想讓別人可憐。
“父君,她說她想活呢,但不願他人施舍。”
蹲在地上研究她半天的小鬼突然開了口,把她的心聲一字不落地複述一遍。
“噢?”那身著百鬼袍的地衹上下打量了眼殘魂,咄咄怪訝,問那孩子:“吾兒,你再聽聽她還想了些什麼。”
男孩為了更好聆聽殘魂的心音,歪起個小腦袋,身子稍稍前傾。
世上怎麼可能有人能窺聽鬼的心思?
夙灼靈隻當方才是這小鬼歪打正著,無非是胡鬧之舉。
但見小鬼神情嚴肅,趴地上聽了半天,抬起頭時,卻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怎麼了?”
男人看見幼子的情緒不對,忙摟進懷裏安慰。
小鬼抽抽搭搭地抹著眼淚,“父君,她好可憐,你救救她吧!”
“此話怎講?”男子看了眼殘魂,大惑不解。
夙灼靈更是一臉茫然,她是很想自證清白的,分明剛才什麼也沒做,這個小氣包根本是自己把自己弄哭的,若是算起賬來,可千萬別賴她身上。
小鬼心情平複後,幽怨地瞅了她一眼,“早知你這麼可憐,我就不取笑你了。”
夙灼靈一臉不屑地撇過頭,心說誰要你可憐,本姑娘上陣殺敵的時候,你還在玩泥巴呢!
男孩淚光閃爍,吸了吸鼻子,轉頭對他父親道:
“父君,她全族人都死了,她去報仇,結果也被仇人殺了。你說她可憐不不可憐?”
男人臉色一沉,彎下腰問那傲氣十足的怨靈:“你生前是屬於哪個部族的?”
她說不了話,小鬼搶先回答:“好像叫什麼靈族……”
夙灼靈心頭一滯,詫異地盯著那個小孩,他居然真的能聽到!
“靈族?!”
男人一時心魂大震,追問道:“孩子,你祖先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