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墨似的蒼穹綴滿星子,夏風涼爽,拂過盈盈花樹,抖落一地芳菲,空氣中充斥著馨甜的花香,周遭花草樹木被宮人修剪的錯落有致,精致美觀,這本應該是一派良辰美景,但往日裏禁止高聲喧嘩的月黎皇宮此時正人聲嘈雜,刀劍爭鳴,甲胄鏗鏘,殺聲震天。
紫宸殿外嚴陣以待,訓練有素的將士們裏三層,外三層,將它圍得密不透風,猶如銅牆鐵壁,劍刃冰冷,在月光的映照下泛著銀白寒光。
厚重的殿門被推開。
傅南時手裏提著一把滴血的長劍,伴隨著衝天火光踏進殿內時,她的父皇正癱坐在龍椅上,低垂著頭,活似一個沒有生氣的木偶,蒼白俊逸的麵容隱匿在黑暗中,不辨真顏,修長的四肢軟塌塌的垂在一旁,看著很是違和,裏麵像是充滿了棉絮。
他站不起來了。
因為她早已命人挑斷了他的手腳筋。
帝王白皙的手腕上纏著洇著血的紗布,被明黃色的寬大衣袖遮擋了大半,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紫宸殿外懸月當空,殿內隻有一盞被點燃的燈台,在這偌大的宮殿裏,好似微弱的螢火,越發襯的這殿中昏暗無光,如鬼域般陰森可怖,像會有什麼怪物突然撲出來,嗜人血肉,雕刻在柱子上的金龍,一雙寶石眼睛,閃爍著幽冷詭異的光芒,時刻準備絞殺侵犯它領地的凡人。
龍椅上的的“木偶”聽到開門的動靜,費力的抬起頭,看了一眼來人,略微不適的眯了一下眼睛,呆滯的眼珠緩慢轉了轉,恢複了些許清明。
“你來了……”一聲極輕極淺的歎息從他的唇邊溢出,似乎耗盡了所有的力氣,緩了好半天才從嘴中冒出下一句話,“看到朕變成這副鬼樣子,你滿意了嗎?”
傅鈺的臉埋在陰影裏,看不清神色,原本溫潤如玉的聲音,此時聽起來十分沙啞,大概是久未進水的緣故,可他語氣裏的嘲諷卻怎麼也掩蓋不住。
傅南時並未理會他,腳步不停,提著長劍徑直走向龍椅,邁上最後一截台階,直走到傅鈺近前才停下腳步。她一臉平靜的望著他,一雙星眸如古井般,無波無瀾,無悲無喜,清晰的倒映出了他狼狽不堪的身影,神情比那廟中供奉的神像還要冷硬三分。
兩人就那麼直直對視著,誰也沒有避讓,一個淡漠,一個陰鬱,中間橫亙了一些摸不著,看不見的東西,大概是染著血色的。
“你想……殺了朕?”
傅鈺看著她手裏的長劍,詭異的笑了起來,嘴角處那一抹誇張的弧度,看的讓人不禁寒毛倒豎,連聲音也變的很是扭曲。
空曠幽暗的宮殿,配上這鬼氣森森的話語,如果有旁人在這裏,定會錯認為自己來到了傳說中的陰曹地府。
“朕倒不知,你竟有如此野心?”,傅鈺嗤笑一聲:“難不成以往的淡漠,都是裝出來給朕看的?”
他長舒一口氣,說:“是我小瞧你了……”,然後又不解的問道:“可我就你這麼一個女兒,這位置早晚是你的,何必整這麼一出?多此一舉不是嗎?”
傅南時聽聞此言,眼神又暗沉下去幾分,啞著嗓子開口:“你為什麼要答應夏繇國的和親?”
傅鈺本以為傅南時不會理會他,她這麼一出聲,倒是有些令他感到驚奇。
接著,他笑著說道:“你是月黎的長公主,嫁過去便是皇後,待一兩年後,拿到他們的布防圖,到時候,就有機會一舉拿下夏繇,屆時你回國繼位就不會有任何阻礙,沒有人會再多說些什麼……我是在幫你鋪路啊……”
傅南時垂下眼簾,睫毛翕閃,說:“就像你當年對待千禦國一樣?”
傅鈺唇角的笑意登時僵住了,眼睛裏逐漸彌漫出絲絲怨毒,好似幻化出了實體,將他整個人緊緊纏住,包裹在其中。
他牙關緊閉,好半天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那是他們活該!”
傅南時看到他與平時大相徑庭的癲狂神態,並沒有出聲嘲諷,隻是說了一句:“我想要什麼,我會堂堂正正的去拿到手!這些陰謀詭計你還是留著給別人吧。”
傅南時說的風輕雲淡,倒是叫傅鈺怔住了。
他吃力的抬著頭,仔細的打量站在不遠處的嫡長女,那一張精致的臉簡直像極了他的發妻,可她的身體裏同樣也流淌著一半傅家的血,終究是低估她了。
傅南時低下頭看了眼手中的長劍,劍身閃著冷冽的寒光,劍柄之處刻著精致繁複的花紋,乍看如神兵臨世,事實上,它也確是一把傳世寶劍。
她抬頭看向傅鈺,語氣依舊不帶什麼情緒,引得話題回到最初。
“我不殺你,我跟你不一樣。”,她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我不做那弑父的畜牲!”
清冷的嗓音擲地有聲,像是在宣誓些什麼,神情肅穆,宛若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