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對廚子最大的猜度, 便是以為他們極其熱愛做飯,無論是任何飯菜,都會傾注最大的誠意和熱愛。
顯然, 陶蓁不是這樣的廚子。
尤其是在她略略有點銀子傍身的時候,她就更不是了。
晌午時分, 陶蓁鎖了院門, 帶著自家的兩個拖油瓶徒步而出,為了免去做一回“以果腹為主要目的的家常便飯”, 要外出花點銀子。
街麵上人來人往, 皆是同樣想花銀子之人。
尤其是臨近正街附近的支路,各鋪子賓客盈門, 布匹、胭脂、首飾似不要錢,青州府人之富庶可見一斑。
賣吃食之處自然不遑多讓。
陶蓁袖中被銀錢墜的沉甸甸,自覺有了些暴發戶的氣質,請自家一大一小兩位男士吃的是羊肉。
士大夫以豬肉為下等肉, 可朝廷禁隨意殺牛, 魚肉多刺, 鹿肉麅子肉稀少,雞鴨鵝雖好吃吃多了也單調, 羊肉便成了各饕餮食客追逐品嚐的肉類之一……如果銀子足的話。
上回陶蓁曾在家中宴請, 二十道菜裏頭有兩道羊肉, 然生羊肉價平,采買舍得銀子。進了飯館中,隨意點上一份烤羊排, 再來一盆燉羊蹄,第三道菜陶蓁再未舍得點下去。
一份平均二兩銀子,陶蓁出錢出的肉疼, 待兩份肉下肚,她無恥的將她未來要在飯館中推出的手抓羊肉與烤羊腿定價三兩銀子以上。
待從飯館出來,三人皆還留了些肚子,便又去近處的小吃街逛吃。
未到掌燈時分,整條街已點亮了花燈,將節前最後一晚烘托的彷如天街。
青州府在中秋佳節講究吃湯圓,滿街的醪糟湯圓飄香,白嫩的糯米皮包著芝麻或花生餡,清甜爽口,在羊肉館被膩到的小滿吃的肚兒圓。
阿井同陶蓁坐在街邊石條凳上等,煞有興致的看著對麵各式鋪子門前人來人往。
“生意興東南西北進寶,鴻運開春夏秋冬發財……”阿井的目光落在鋪子門口的對聯上,不自覺的念出來。念完一副,又去念下一副。
生意對聯講究大俗便是大雅,用字常規簡單,他連續念過五六副,也未遇上生僻字。
“你一共會多少字?小滿從何時偷偷開始教你?我此前怎地一點不知?”陶蓁疑惑道。
“小滿下學路上,他念書,我聽。”
“一共會多少字,可數過?”她追問他。
阿井搖搖頭,旁邊小滿已經將湯圓喝盡,撫著圓滾滾的小肚腩插嘴:“當然是全天下認字最多啦,可是我教的他!”
陶蓁上前替他拭了嘴角,一指點在眉心,“你這個吹牛皮大王。”
“大王”二字引得小滿虛榮心爆棚,完全忽略了“吹牛皮”的前綴,搖頭晃腦向滿世界吹噓:“我是大王——我是最會教書的大王——”
陶蓁搖搖頭,又帶著小滿同阿井往前去,用了各種甜的、酸的、辣的小食。
待將與正街環繞不足一裏路的各條街都轉悠完,她不禁有些勞神。
竟然沒有一間空著或待轉出的鋪子。
她對自己飯館的定位是中檔,原本想的便是尋一處不在正街但卻相隔不遠的鋪子,將要前去正街各酒樓花銀子的主顧截胡。
如此菜單定價能以酒樓為參考,鋪子的賃金卻遠遠比正街便宜的多。
未成想她這如意算盤倒是打岔了。
三人在比鄰正街的一處茶樓歇腳。
外頭鉛雲密布,茶樓裏卻熱鬧無比,高高的戲台上正在演一出《醉打金枝》,嬌俏的公主同憨傻的駙馬在熱火鬥嘴,演繹一場啼笑皆非的愛情故事。
阿井看的目不暇接。
小滿昏昏欲睡。
陶蓁倒是把注意力都放在窗戶底下的街角。
龐二牛在那處。
身畔跟著個十分窈窕的姑娘。
龐二牛在泥人攤前挑選小泥人,那姑娘便站在花燈下等,麵上神情淡淡。陶蓁原本以為兩人是戀人關係,現下倒是不確定了。
待龐二牛起身,陶蓁終於看清楚,他手裏捧的是一對牛郎織女的陶俑小人。
牽著牛兒的小人他留下,將另外一個彩衣飄飄的小人塞進姑娘手中。
姑娘垂首看了看,隨意說了句什麼,麵上也不見何種喜悅。
看來真是戀人,是一對鬧了別扭的戀人。
龐二牛麵上的刀疤在彩燈下越發明顯,猙獰異常,陶蓁未成想他竟然還有個這般妖嬈標誌的心上人。
她再看看,卻在街的另一頭瞧見了周小魚。想來這種時節,便是窮人也願意到繁華處過過眼癮開心開心。
可周小魚板著一張臉,正朝前頭走過去,怨氣十足的目光投去的方向,卻像是龐二牛。
而龐二牛同他的心上人也回首,用目光迎接著周小魚。
這兩撥人,竟然是識得的?
何時?
是最近因貨船之事總往岸邊跑而識得,還是早前就有交情?
陶蓁越加往外探出頸子,想要看個究竟。
“陶娘子好興致……”一把清潤的嗓音響起,桌前站了幾位公子,各個風姿不凡。
最前頭的公子陶蓁正好識得,她臥房牆根下擺放的五株牡丹,便是此人所贈。
“蕭老板不也雅興匪淺。”陶蓁盈盈站起身,含笑微微頷首。
蕭棟:“我陪幾位從京城來的友人去樓上坐坐。”
陶蓁向那幾位客套的點點頭,幾人瞧見她的容顏皆是一愣,纏綿眼風立刻在陶蓁同蕭棟身上來回遊移。
中間瞟過阿井,有人忽然“咦”了一聲。
蕭棟轉首去看,那人卻又擺擺手,“許是認錯了。”
蕭棟不落痕跡的瞥向阿井。
眼前的青年已起身站在陶蓁身畔,直愣愣看著自己的目光帶著一絲侵犯感,微微嘟著唇,完全沒有任何要同他見禮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