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比優斯走進來的時候,門上懸掛的風鈴隨著他的動作抖動了下,發出一連串好聽的聲響。
此時正是午後,一天中陽光最熱烈的時刻,街道上也人聲鼎沸,充滿了煙火氣。可這間坐落在街角的花店卻像是另一個世界,明明看上去並不起眼,可當走進門,置身於繁花錦簇之中,周圍的一切喧囂都仿佛被隔絕在外,隻剩下沉默的幽靜蔓延開來,會讓人忍不住放輕呼吸和腳步。
年輕的奧特戰士也不例外。
他打量著這家並不算寬敞的店麵。因為空間有限,各種開得極盛的鮮花就那樣擠作一團,被隨意放在各個角落,如果夢比優斯熟識地球植物的話,他會很驚訝地發現那幾乎都是名貴而嬌氣的品種,隻有極為精細的侍弄才可能養活。可如今,它們卻都像路邊的野花那樣隨手堆在一邊,透露著某種委屈的散漫。
“打擾了。”
站原地發了會兒呆,直到櫃台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夢比優斯回過神來,不甚熟練地打了聲招呼,同時暗自觀察著慢慢踱步出來的店主。
那是一位很年輕的人類女性。
她應當是剛剛被吵醒,披著一件寬大的風衣,發絲有些淩亂,衣領也不甚平整。奧特戰士如今還不太能分辨人類的樣貌,但他本能覺得她應該是極為好看的人,尤其是她抬眼望來的時候,黝黑的眼眸就像是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平淡無波,卻在與他四目相對的時候,有一瞬間泛起清晰的漣漪。
“您有什麼需要的嗎?”
而當波紋散去,她似乎微笑了下,平靜地這麼問道。開口的刹那猶如珠玉落地,讓夢比優斯忍不住想起門前那串清脆的風鈴。
“我想要一束花。”
他思索了下,也學著她的樣子微笑起來。不知為何,總覺得對方眉宇間藏著幾分莫名的諳熟:
“我有要去探望的人。聽說地球上要去拜訪別人的話,帶一束花去會比較禮貌。”
畢竟剛到達這裏,夢比優斯還不太習慣地球人的說話方式,聽上去難免會有些別扭。這其實是很明顯的漏洞,但店主就像是完全沒有察覺到一般,隻是微微頷首,走向那些爭奇鬥豔的花枝。
“您要去拜訪什麼人?”拈起一朵玫瑰,她回過頭,這麼開口。
什麼人啊。
這隻不過是稀鬆平常的疑問,他的回答也應該同樣輕忽,但夢比優斯卻一時沉默下去。他無法講述宇宙中那艘差一點就能抓住的飛船,也解釋不了自己如今的身姿隻不過模仿了他人的外表。但他已經決定要以阪宏人的身份留在地球,和對方的親人一起生活下去,如果僅以此而言,答案似乎也不那麼難以啟齒。
“應該是家人吧。”
他這麼想,於是也這麼說了出來:“我要去山坡上麵的阪家,拜訪那裏的主人。”
年輕的戰士此刻還並不了解人類的感情,十分堅信自己可以作為阪宏人被接納。沉浸在即將與“親人”重逢的情緒之中,他沒有看到,在自己給出回答的那一刻,店主落在玫瑰上的指尖微微一頓,隨即蜷縮起來,不小心帶落了一片緋紅的花瓣。
“是嗎。”
她垂下眼,聲音聽不出什麼起伏,隻是慢慢放下了手裏嬌豔的花朵:“家人的話,的確要隆重一些才好。”
哪怕那是虛假,是不該沉迷的幻夢。
眼底有淺淡的光芒浮現,她輕輕點了點麵前的風信子。不知是不是夢比優斯的錯覺,他總覺得在被店主觸碰過之後,那些原本已然豔麗的花竟都開得更熱切了些,合著那人眉宇間的諳熟,總是吸引著他的目光,難以移開視線。
就像是在宇宙中注視著那些璀璨奪目的星河。
我真的沒有在哪裏見過她嗎?
夢比優斯出神地想。
以至於最後,當店主將一束包好的花塞進他懷裏的時候,奧特戰士還有些怔愣。他在風鈴聲中走出花團錦簇的店門,被一瞬間驟然亮起的陽光晃得閉上了眼。身後傳來門扉閉合的動靜,還有店主依然平淡的道別,他回過頭,視野中一閃而逝的是對方重新隱沒入櫃台後的臉,藏在陰影裏,很快就消失不見。
到底是哪裏很熟悉呢?
抱著燦爛的風信子,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奧特戰士依然忍不住思索著。人間的喧囂與熱鬧再度撲麵而來,與那個滿是繁花的世界截然相反,他路過街邊的櫥窗,不經意一瞥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身影。有那麼一瞬,就像是又回到了宇宙的永夜下,他與即將被蟲洞吞噬的阪宏人隔著同樣透明的阻礙對視,看到的,也是這樣一張相同卻也截然不同的臉。
明明,隻差一點就能抓住了。
夢比優斯垂下眼,遮住其中一閃而逝的悲傷。他給他留下了這個身姿和無窮無盡的自責,時刻告誡著年輕的戰士不是所有事情最終都能完滿。他曾在最後一刻與宏人意識相連,驚鴻一瞥他心底的感情與記憶,那是對方在這個宇宙中留下的最後痕跡,是阪宏人曾經真實存在過的證明。哪怕下一秒就斷裂在消失的蟲洞後,也如此澎湃洶湧,讓人永遠不可能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