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做一場夢,內容都一樣。我夢到自己做夢,夢裏夢的盡頭是一片海,海的盡頭是一座山,我跨過海,登上山頂,下來,又是一片海,海的盡頭又是山,反複如此,我開始恐懼,我迷失在山和海的循環裏,沒有出路。但當我從夢中驚醒,仔細想想,又覺得夢裏沒什麼不妥,在現實中,在地球上,確實是這樣,海和山交替,如果朝一個方向一直走,也確是無限的循環。我想,這場夢或許是啟示,生活裏,我一直在前進,但又像沒有前進,時間讓我好像變了一個人,但我又依然是我。
零八年九月,我去了南方的一所三本,不知道該說是走運還是點背,我壓著線好歹也算上了個本科。但成績是墊底,入學後被調劑到了俄語專業。幾年下來我除了學會了三十三個俄語字母,會念兩句烏拉喀秋莎,其他什麼都沒學會。連我們專業老師甚至都說,這是好專業,不愁找工作,因為根本找不著工作。
四年裏,溫和的亞熱帶氣候好像將我同化了,讓我成為了這裏的一部分。我適應了打蟑螂,適應了在罕見的晴朗天氣晾曬被褥,也適應了綿長的雨季。而且我好像也愛上了潮濕的雨季,它好像我的心,敏感脆弱,掩藏秘密。我逃了數不清的課,看了數不清的小說和電影,還在無數個下午站在走廊盡頭望著通紅的夕陽發呆。到畢業時,我才明白,時間實難讓人把握,總是讓人在不知不覺中,猛然回首,才發現已一去不返。
畢業時,我掙紮了很久,還是決定回到宕城,一方麵是自己毫無長進,沒學到可以立足的一技之長,再就是因為我的懦弱,沒有在異鄉單打獨鬥的勇氣。
經曆了無數招聘、麵試,我最終在宕城本地城商行找到了一份做廳堂服務的工作。每日身著製服馬甲、絲巾發網,站在門口迎來送往,為客戶答疑解惑,同時還要營銷信用卡,完成業績。我留長了頭發,低低挽起來,顯露出額頭。還摘掉了眼鏡,換了副隱形。
銀行裏層級森嚴,領導和下屬間簡直如君主臣子、地主雇農,我們被要求見到領導要欠身鞠躬,甚至要幫領導的孩子補課、寫作業。不光這些,各種複雜的人際關係更是猶如一出大型宮廷戲,我聽保潔阿姨說,不到五十人的員工裏,平均五人便有一段不正常關係。
我痛苦地度過了為期三個月的試用期,才拿到了每月一千五的工資,我在城西租了一間房子,押一付三,合一個月六百,不包水電,自己住,勉強算安定了下來。
銀行在東,我家在西。我每天迎著日頭上班,中午不走,又迎著下班。我最討厭下班的時刻,騎著車,向西,會經過我曾經的兩所母校,道旁行道樹蔥鬱,操場上少年人熙攘,赤紅的夕陽在城市霧霾的折射下為一切鍍上一層憂傷的外殼,這種時刻,我總想起鹿繁,有時騎著騎著,眼淚就要出走。
我和禹倩一直沒斷聯係,前兩年,她學成手藝,賃了門頭,開了一家自己的板麵店,起名“怪難吃”。她說這是她從一種點心包裝上抄來的,這名字讓人印象深刻。禹倩變化很大,脾氣性子較以前收斂了不少,她開始能夠耐心的處理顧客的刁難,並低聲下氣的賠禮道歉。我跟她抱怨自己的工作時,她還教育我,說我在從學生轉變為成年人的過程中掉隊了,還說我太過理想主義,受不得半點委屈。
她還對我說過,說她終於想明白了,她當年對鹿繁哪種情感並不是愛,是感動,她那時從沒有過對異性這樣的情感,所以誤認為是愛。但她現在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她對任何男孩都不感興趣,她不要不快樂,要遵從內心。她現在打了耳釘,一頭雜亂的黃頭發剃成了利落的寸頭,十分帥氣,甚至讓我開始覺得,她的腦袋也隻比正常大小偏大一點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