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孫家宴客的廳堂裏,女眷的八卦之火早已熊熊燃燒。
趙氏趁著坐下的功夫,迅速打量著韋氏。隻見她上身穿了一件元色對襟齊腰襦裙,外罩繡金無領半臂,鼻膩鵝脂,鳳眼朱唇,天生一雙春水般地對眸,眼角處各有一道宛如月牙的溝痕,顧盼清波,顰笑含情。烏黑的發髻上,一支白玉步搖的首飾斜斜插入,上有翠玉點綴,與同樣質地的耳墜相得益彰,映襯著滑如錦緞的白皙麵龐更增三分殊麗。
楊氏這時調整了一下坐姿,開口道:“我說呢,怎麼這屋裏頭這般熱鬧,敢情是韋家妹妹遠道而來。”
韋氏未語先笑,“姐姐說得好生外道,我雖說遠嫁,可從根兒上算也是咱們祁州的人氏,即便嫁去天涯海角去也不能忘本不是?”
“說得極是,”楊氏低頭輕輕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道:“這大年根上,妹妹不用侍奉婆母嗎?怎的還有遐回咱們祁州?”
韋氏身子一歪,懶洋洋地回道:“原本是沒這打算的,怎料北都的生意耽誤了歸程,郎君便想著不如抄道昭餘,我們夫妻順便也能看看昔日舊友。”
楊氏麵色平靜,心裏卻微微狐疑,這韋氏的婆婆規矩極大是出了名的,在這年終歲末的檔口,還能鬆口讓她來趟昭餘,實在有些反常。楊氏有些警覺,拉著長音說道:“原來如此。”
韋氏又道:“唉,說來也是唏噓得很,自妹妹嫁為人婦,離了咱們祁州,這往日的閨中密友也少了聯係。若非北都之事懸在那裏,我還趕不上孟孫大娘子的‘降階’禮呢!如今隻盼著楊家姐姐來日接掌落家中饋之權時,可莫要忘了喚我,便是日夜兼程,妹子也一定湊湊熱鬧,好為姐姐壯一壯聲勢。”
楊氏嫁入落家已有十幾年,偏偏落老爺拖著這“降階禮”遲遲不曾舉行,以致楊氏得了個“楊管家”的別號。這番話讓屋裏的一眾女眷不由得跟著捏把汗。
眾人緊緊盯著楊大娘子,看她做何反應。
楊氏笑得雲淡風輕,“那是自然,自來這好飯是不怕晚的,來日定往府上送上一份帖子,”說到這裏,她又好像才反應過來,“瞧我這記性,應是送兩份,我竟忘了妹妹的大嫂嫂也曾給我下過帖。真是該打!還是咱們韋家妹子日子過得舒坦,上頭是賢惠的嫂子,她家裏家外的不用操心,隻管聽話辦事就成,真應了那句話,果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這番話頗有“凡爾賽”的意味,楊氏作為大娘子,接管府裏大權是早晚的事。可韋氏的上頭卻還有嫂嫂,除了相夫教子外,此生隻管安分守己就好。在場的女眷聽得暗暗點頭,無不欽佩楊大娘子的急智。
韋氏剛要開口,卻見趙氏坐在一旁,仿佛找到了天然盟友,話鋒一轉,道:“旁邊這位妹妹,莫非是落家二郎的娘子?”
趙氏聞言依著年歲起身福了福。
韋氏回了半禮,“敢問妹妹貴庚?”
趙氏靦腆一笑,道:“我是甲申年生人。”
韋氏說得好不羨慕,“竟比我小了一輪還多,好個精致的人兒,今兒咱們還是第一遭見著,”她飛快地瞟了楊氏一眼,若有深意道:“這般年輕也是苦了妹妹你了。”
楊氏品茶不語,趙氏卻臉上一紅,語氣裏滿是謙虛,“韋姐姐言重了。我自來是個不中用的,家裏家外都有大嫂嫂拿主意,也不用我多操心。說來慚愧,這些年竟隻顧自己日子過得舒坦,反倒累了我家大嫂嫂。”說完她竟真個衝著楊氏歉然一笑。
韋氏被這明裏暗裏的一通譏諷,頓時覺得她似與傳言不符,幹笑道:“妹妹所言極是,咱們做女人的自然要懂得忍讓些才好,隻要凡事與人為善,以理服人,縱使遇上那惡人,也不必怕她有心為難。想不到妹妹瞧著如此年輕,看人看事竟是這般通透,倒害我白白替你擔心了一場。”
這惡人就差放到楊氏臉上了。
趙氏回道:“韋家姐姐謬讚了,可惜我遇見的事到底少了些,尚不能領悟姐姐的‘經驗之談’。可話說回來,總不能人人都遇上個惡嫂嫂。我遇上個好嫂嫂,自然是我命好。姐姐以為呢?”言外之意卻是你有個惡嫂嫂,不代表旁人也有。
她笑得溫和,語氣也極其恭順。韋氏臉色有些尷尬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隻好端起茶盞掩飾一二。
趙氏輕聲歎息,轉頭看向楊氏道:“還是嫂嫂看事明白,你方才說得那句話真個是金玉良言。”
韋氏瞧著妯娌倆個,疑惑道:“哦?願聞其詳!”
趙氏轉頭一笑,“我大嫂嫂說,‘以退為進不過是人們淪為笑柄的一張遮羞布。’”
楊氏聽罷搖頭失笑,這話還是她臨進屋子才說與趙氏,可見她如今領教了韋氏的手段,也明白了自己為何執意往槍口上撞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