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夜。
冰冷的海水不斷往上湧,浪頭一個高過一個。淩晚感覺自己快要死了。狂風驟雨,帆落,船毀,身子墜入粘稠濃腥的深水裏。嘔吐不止,惡心難受,海水刺骨寒冷,渾身上下卻又如火燒般灼熱難受。想大聲呼救,黑夜無邊,蒼茫大海無邊,四顧無人。
船上其他人都不見了,隻有她一個人被浪頭打入深海裏。鯊魚,黑鯨,各種血盆大口朝她張口而來。
舟。舟。舟。
是囈語,還是瀕臨死亡前的絕望的呼喊?
“淩姐,淩姐。”
護士高晴晴用力搖晃值班室小床上做噩夢的淩晚。
此刻的淩晚,滿頭大汗,麵色蒼白,手足冰冷。
高晴晴端著托盤走進來時,看見淩晚全身汗濕濕的,趕緊伸出空著的一隻手觸摸她的額頭。燙得要命,她急忙放下手裏的托盤,兩隻手用力搖晃淩晚的身體。
今晚心外科輪到高晴晴和新來的副主任醫師淩晚值夜班。
淩晚傍晚時做了一台搶救手術,上半夜一直在忙,歸納病例,分析病情,思考最好的治療方案。查房後回到值班室小床上小憩片刻。又累又困的她一下子睡著了,而且又陷入可怕的令人窒息的噩夢裏。每每睡不好,她就會頻繁噩夢。睡著時全身發燙,冷汗涔涔,而且會不斷發出奇怪的囈語,會在夢裏喊著“舟”。
讓身邊人以為她想喝粥。
“粥來了。”
淩晚睜開眼睛,恍惚間,剛好看見值班室的門被推開。消化科的護士章小餘提著一個外賣盒走進來。
“淩姐,你的粥。”章小餘走到床邊,將裝著熱騰騰的香菇排骨粥遞給淩晚。
淩晚默默坐起來,臉上浮現一絲淡如玉的淺笑。自她回國就職於杭州這家大醫院,眼前這兩個小護士對自己既崇拜又照顧妥當。
高晴晴和她同科室,章小餘是高晴晴的閨蜜,她們倆很快和人生地不熟的海歸醫學精英淩晚打成一片。
淩晚表麵上性子冷,其實很好相處,待人大方得體。
她睡眠質量不好,經常噩夢,哪怕是淺睡狀態。她害怕在值班室睡覺,因為每次躺在這張小床上,總會噩夢不斷。而這兩個小妹妹,每次把她叫醒,都會都給她一盒熱乎乎的香菇排骨粥。
看著熱氣騰騰的粥,她忍不住心滿意足,且微微歎氣。“你們怎麼知道我想喝粥?”
“淩姐,剛剛你說夢話,一直喊著粥,粥,粥。”高晴晴解釋著。
“你晚飯吃得少,又做了一台那麼大的搶救手術,肯定餓壞了。我打電話叫小餘去醫院對麵那家買的粥,你快趁熱喝幾口,馬上四點半了,過一會你又要去做術後檢查。”
“是的呀,淩姐,你臉色很不好,快趁熱吃粥。”章小餘殷勤替她打開盒子。
淩晚機械地接過去,思緒一時半會沒有從噩夢裏抽出來。
高晴晴見她捧著盒子發呆,不由從她手裏接過盒子替她打開蓋子。“淩姐,你先喝粥,我去拿體溫計,你身子有些燙。”
“你照顧淩姐,我去拿體溫計。”章小餘匆匆離去。
香噴噴的香菇排骨味立刻飄出來,勾起淩晚幾分食欲。最近她胃口太差,米飯基本吃不下,一日三餐幾乎都是喝粥。
可惜她們不知道,自己夢裏喊的舟,非此粥。是舟,秦江舟的舟。
秦江舟的名字從心房幽然飄出來,劃過冰涼空乏的胃,再穿過各路血管,再一次碾碎她的五髒六腑,一股劇烈的疼痛感自心窩深處鑽出來,滲透到每一根毛細血管,直至骨縫。
十年了。這個名字於她而言,是一個絕症,無可救藥,已經病入膏肓。
此粥非彼舟。舟,秦江舟。
一張臉倏地鑽進腦海。五官清晰,眉骨分明,這麼多年,如一張鐫刻的畫板,烙印在她的五髒六肺裏,揮散不去。卻也是再也不能觸摸到。黯然神傷。
世間有一種比絕症更痛苦的病:相思若病入膏肓。疼痛惟有自知自忍,不可醫,不可訴。
每次發作,痛徹骨髓,若大病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