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吹冷,黃葉滿天,茶樓外的竹靠椅上坐著兩名著青色圓領袍衫的小吏。
其中一矮胖的黑麵小吏一手覆在嘴邊,壓低聲音同旁邊高個小吏說:“聽說了嗎?上頭給沈家那窩囊廢賜婚了。”
高個小吏抿了一口茶水,眸子帶了幾分戲謔:“哦?是哪家的?”
“薑家。”
黑麵小吏嘴角一挑,續道:“也不知道薑家是造了什麼孽,好歹也是前朝一代名臣,一輩子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上頭為了討好沈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高個小吏忙不迭怒聲斥他:“不可妄議!你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不自覺抬手一拍,引得小方桌上的茶盞震顫幾下,茶湯灑了幾滴浸入方桌上。
秋風卷著枯葉掀起一陣蕭索寒意,高個小吏抬手拂去落在肩膀上的碎葉,猛地仰頭一口呷盡盞中餘茶,直起身對黑麵小吏道:“管好你的嘴。”
兩人絲毫沒有意識到這番話會被二樓露台上那名男子聽見。
他一手隨意搭在欄杆上,一手撐著自己半邊腦袋,發絲慵懶地垂在兩鬢。
他朝身後人努努嘴,不怒不怨含著三分無奈:“敢在背後這麼說小爺,他們膽子頗大了些。”
身後人抓了抓後腦勺,尷尬中帶著幾分鬱悶:“少爺你這也不能怪他們呀。”
沈義舟回身將整個腰背倚靠在閣欄上,手指半握堪堪舉在半空中,一動不動。
身後人忙不迭端過一旁的茶盞恭敬地遞到他手邊,幹笑著不做聲。
沈義舟從不品茶,就著茶盞似飲酒般一口悶入胃中。
隨後問道:“薑家的千金是哪位?”
“小的也不知,要不我替你去打聽打聽?”
沈義舟虛晃一腳,將飲盡的茶盞倏然往石已麵前一擲,眉頭輕挑,從嘴裏輕飄飄吐了兩個字:“去查。”
石已生怕茶盞落地,一個上前想接住茶盞,茶盞沒碎,自己倒差點栽跟頭。
忙道:“好嘞!”
這天夜裏,月華如水鋪在沈家宅院裏,冷風陣陣吹拂起地上的落葉,簌簌作響。
石已帶著消息回了沈家。
“少爺,我打聽到了。”
他眼神飄忽,等沈義舟對上他的目光又忽的挪開,這番不自然落到沈義舟眼裏,變成了造作不堪。
“有話能不能直說。”
“是這樣的,”石已吞咽了一口唾沫,接著道:“薑家千金叫薑榆,有個兄長叫薑霽安,從小薑家讓她和她兄長一起念書習武,不能說能文能武,也算是才德兼備的好姑娘。”
“好姑娘”三個字石已以最快速度帶過,細若蚊鳴,幾乎聽不見他聲音。
沈義舟自顧自點頭,神情倒是不冷不淡,“你繼續說。”
石已嘴巴張張合合,一個字也沒蹦出來,話都到嘴邊硬生生給咽下去了。
沈義舟見狀有些不耐:“你啞巴了?”
石已眼睛一閉,深吸一口氣,嘴巴抿成了一條線,糾結了半晌才道:“薑姑娘在薑大人門前跪了一整日,說要……要退婚。”
桑榆啞著嗓子說了一遍又一遍:“父親,女兒不想嫁人。”
寂寥的夜晚隻聞樹葉暗暗抽動的瑟瑟顫聲,藏著桂香的夜風卷起又落下。
薑榆跪在門前,背脊酸痛,肩膀聳顫,捏的發白的拳頭依舊緊握,似乎一旦隻要自己泄了力,心身便會全麵潰敗,再無反擊之地。
她雖沒見過沈義舟,可華州關於他的傳聞卻多如牛毛。
華州第一敗家子。
酒囊飯袋、爛好人、貪生怕死……
所有能想到的貶義詞,都足以形容沈義舟這個人。
由於跪的太久,膝蓋被磨的血肉模糊,血跡透過衣衫浸在僵冷的石階上,斑駁不堪。
薑榆怎麼也想不到今日她這般拒絕的夫君,日後還需得她親自哄著求著他回來。
若是尋常,就算父親不出來見她,母親定見不得她這般受苦,早該出來哭上一番。
難不成父親執意要應允了這樁婚事不成?
薑榆心口起伏不定,額間虛汗一陣一陣發作,喉嚨深處泛起的暖流令她愕然,全身心力耗盡,連將這股暖流咽下去的力氣都沒有。
她沒有貼身丫環,平日素來簡居,其餘侍從沒有父親授意也不敢輕易上前,如此這般,周身竟沒有一人能扶她站起來。
薑榆攥緊了拳頭,一手顫顫巍巍撐在地上,僵直的雙腿倏的沒了力,整個人頓時癱坐在地。
寒風呼起,直逼她麵門,陡然猛增的風力險些令她招架不住,身子徹底頹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