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修竹沉默地看著陸安衍,好一會兒,垂下眼眸,遮去眼中的意味深長,低低回道:“陸將軍多禮了,薑府簡陋,招待不周,待陸將軍身子好轉以後,還是回陸府修養比較好。”
陸安衍頓了下,疲倦地道:“是。這兩天叨嘮薑大人了。”
“客氣。”薑修竹淡淡地回了一句,“在下還有事,就先走了,陸將軍好好休息。”
江醒拱了拱手,也跟著薑修竹離開房間。
“安衍,你先歇著,我去給你看看藥。”榮銘瞅眼滿麵倦意的安衍,比了個手勢,就拉著還欲留下的謝煜出了房門。
“榮庸醫,拉我出來幹嘛!”謝煜甩開榮銘的手,“陸安衍一個人在房間裏可以麼?喂,薑府也不派個丫環小廝什麼的在房裏伺候著!”
薑修竹停下腳步,正欲開口,榮銘卻搶先回道:“是我讓薑大人不必派人在房裏候著。”
“你什麼意思?”
“晚上我會看著,回頭我讓李越和小滿來一趟。”
謝煜撇了撇嘴,眼裏均是不屑:“榮銘,你要不放心,又何必讓人在薑府裏歇著?”
他知道當年陸安衍與薑府的事,隻以為榮銘是防著薑大人,但又看不上榮銘這種行徑,故而這般大刺刺地在薑修竹麵前說出來。
江醒眉頭皺了起來,踏出一步擋在麵不改色的薑修竹身前,沉聲道:“師弟?”
“有人在房裏,安衍反而不能歇著,”榮銘掃了一眼謝煜,遲疑了下,才緩緩道出:“安衍當年入伍,進的是死字營。”
“死、字……”謝煜原還沒有反應過來,嘴裏不由重複著,忽然意識到,死字營!?那不就是大名鼎鼎的送死隊麼?
“怎麼可能?那不是重犯死囚!姐夫怎麼會讓安衍去……”
“我怎麼知道?我和安衍入伍的時候不在一起,我在平西軍的後勤隊伍裏熬了一年,後來知道的時候,已經是一年以後了。”
榮銘抓了抓頭發,煩躁地道:“所以,除非是傷重到毫無意識或者直接用藥,不然但凡他身邊有人在,他就不可能放鬆下來好好休息。罷了,這事說也說不清,我先去看藥,他今晚估計會反反複複發燒,還有的熬。”
謝煜看著榮銘對著江醒和薑修竹歉意地頷首離開,整個人的腦子還有點發蒙。
怎麼會呢?陸安衍是陸大人的嫡子,是柱國大將軍的嫡親外孫,當初怎麼會進死字營?他想回去問問陸安衍,十年前在邊關,他到底是怎麼過來的?可他卻不敢。
“我,我也先回去了,告辭。”謝煜胡亂地和薑修竹打了個招呼,就恍恍惚惚地離開。
“阿修,你也先回去休息吧。阿媛是明天就回來麼?”江醒收斂了下心中的震驚,低聲問道。
薑修竹點了點頭,心中不知在想什麼,好一會兒才回了句:“嗯,好的,是。”
而後,他深深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就轉身離開,走的有點快,腿腳不由地跛了起來。
夜裏陸安衍果然如榮銘所言的開始反反複複地發燒,好在意識尚清醒,並未昏睡過去。榮銘坐在一旁,擰了濕帕子敷在他額頭上。
“今晚你這燒估計就是這樣反反複複的,畢竟,你那碗口大的傷這兩天幾次撕裂,用了藥,炎症一時也下不去,我估摸著明天應該就會退了。”
陸安衍頷首應了一聲:“你昨晚就守了我一夜了,今晚去歇著吧,不必管我。”
“不就一個晚上,我們在邊關時,都好幾個晚上沒睡的。夜裏你還要服兩次藥,我不看著你,怎麼放得下心!你現在餓麼?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不餓。”
“我讓下人熬著小米粥,待會兒你多少吃點,不餓也要吃,不然晚些空腹服藥,難受得又是你自己。”
窗外不知何時開始下起小雨,淅淅瀝瀝的。陸安衍安安靜靜地躺著,榮銘也安靜地坐著看著他。
陸安衍忽然側過臉,低低地開口:“榮銘,為什麼讓我留在薑府?”
“你現在確實不宜移動,何況,也不是我帶你來薑府的。是薑大人把你們撿回府的。”
四周靜默了片刻。他道:“榮銘,明天退燒後我就回府吧。”
榮銘緊抿著唇,伸手將他額上的濕帕子換下,“你就在這歇兩天吧,算我求你。”
“好。”
原本還想再說兩句,看見陸安衍神色疲倦,到底還是將話吞了回去。
“你安心睡。”他換了一副輕鬆的口氣,替安衍將被角掩好,“其他的等明天再說。”
陸安衍微微一笑,順從地閉上雙眼,不知是不是因為失血過多的緣故,還是因為榮銘添了鎮定安眠藥物的原因,他昏昏沉沉地半睡半醒。隻是這一回他並沒有夢到那個惶恐不安的夜晚,和血色彌漫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