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暮雨,畫舫巷上的行人二三,撐著傘在綿延伸向玄武街的小路上乘興而去,也有幾個貴人的車馬從小巷子駛出,車馬帶起泥窪中的濁水,混著雨滴,稀稀落落的又重回地上。
春季時雨,乍暖還寒,涼風灌入東暖閣,倚在美人靠上的沉璧也打了個顫,微微縮回了身軀,看著暖閣裏抱著毯子走來的如月。
“周沉璧,要我說,你還是跟媽媽認個錯吧。”如月走進沉璧,將毯子披在了沉璧身上,希望她能暫先暖和一些。
如月是她使喚的丫頭,平日素與她交好,可這會兒出了事情,如月卻先向著別人,就如她話本子上的一樣,雖早有預料,可沉璧心中還是有些涼颼颼的。
身上本就冷,心裏也冷了些,沉璧素手從濕噠噠的黏膩衣衫中探出,拽緊了如月裹在自己身上的毛毯,一雙眉眼清冷如霜,幽幽的看向了如月,堅定不移道:“我沒有推息則。”
“息則是咱們教坊剛捧出來的魁首,現在她落了水,是跟你在一起的,你推沒推她都不重要了。”如月好心是好心勸沉璧的,如今看著沉璧認死理,沒好氣的瞪了沉璧一眼。
沉璧是去年來到長安教坊的,她身出江南小秦樓,雖說秦樓竟出些瘦馬名伶,也是個名頭不小的地方,可在長安,沉璧她就是小地方來的,沒什麼見識,所以教坊中的姐妹都不怎麼待見沉璧。
再加上沉璧是張媽媽屬意的明年花朝節魁首,教坊中的人便更加不屑。
有人說她一身小家子氣,也有人說她沒眼力見,生的也一般,可這些人都隻是說說,若說真欺負她,欺負最狠的那個,便是今天花朝節的魁首息則。
息則二月成為花魁,錢還沒賺到多少,張媽媽轉手就帶回來個沉璧,所以沉璧自然而然,就成了息則最大的眼中釘,肉中刺。
息則沒少與她生事,可放在教坊裏的姐妹眼裏,都是她這個外來的不對,張媽媽雖然護著她,可到底是心向著息則這個香餑餑,所以息則便愈演愈烈,想推她落水不成,便直接同她一起跳了水,差點賠進去半條命。
息則被人撈上來後,便指著她的鼻尖,說是她推的,沉璧會水,對於息則的指責百口莫辯,話本子上沉璧就是因為說不過別人,才囫圇認了罪,被所有人討厭。
窗外的雨不見收勢,沉璧轉了目光,看著畫舫巷盡頭的玄武街,那雙清靈空洞的眼裏有些氤氳。
這教坊司,百花齊放,卻也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話本上她就是因為這次落水的事,不敢與息則撕破臉皮,最後成為雅歡遊會上襯托息則的綠葉不說,還被息則陷害,賣到了個年過半百的屯田家中,被暴力致死。
她不知道那話本上的寫的幾分真假,不過這落水之事已經應驗了,沉璧也沒有由頭不信。
“走吧。”沉了半晌,沉璧用毯子擦了擦還滴著水珠的墨發,隨後將毯子放在了一邊,看著如月,唇畔微微挽起一抹苦澀的笑。
沉璧長相並不是王孫素來偏愛的美豔模樣,鵝蛋臉,彎彎月牙眉如黛,其下卻是雙空靈清雅的眼睛,什麼都漫不經心似的,笑起來臉頰上兩個淺淺的梨渦,卻好像要把人魂魄勾走。
雖然放在一群豔麗的姑娘中間,沉璧多少顯得寡淡了些,可外頭那些男人們,愛的不就是這種心裏有你,眼裏沒你的姑娘嗎?
甭說男人,就連如月都看的一楞,但基於對沉璧的厭惡,如月還是說了一句:“你又找息則鬧事?”
她與息則的恩怨,早已深入人心,反正都是她不對,沉璧也沒有爭辯,瞥了一眼如月,便離開了自己的東暖閣。
所過之地,都留下一片水漬。
如月看著自己剛灑掃的屋子被弄得濕漉漉的,暗罵一聲,方才跟了上去。
息則是花朝節魁首,住處也在頂樓天字房,沉璧循著記憶找到,素手打起精致的緋紅珠簾,邁進了息則寢居。
寢居之中氣氛安靜,好像就專門等著她來一般,張媽媽先看到了沉璧,見她一身濕漉漉的衣衫,毫無章法的模樣,狠狠在沉璧身上挖了一眼:“你還敢過來?”
息則是張媽媽的搖錢樹,先前幾次息則找她生事,張媽媽也是這樣的態度,所以沉璧早就習慣了,看著張媽媽的冷臉,沉璧微微俯身,半跪在了張媽媽跟前,一雙柔若無骨的手攀到了張媽媽腿上,輕輕為張媽媽揉捏著。
張媽媽有腿疾,沉璧三兩下就把張媽媽腿捏的輕鬆了些,抬眸打量著婦人神情,柔聲道:“媽媽,沉璧知道錯了。”
瞧那眉眼含羞帶怯的模樣,張媽媽便知道沉璧平日學的那些本事全用錯了地方,近乎無奈的拍開了沉璧的手,食指重重戳著沉璧額頭:“到底是小地方出來的,原想著明年花朝節仗著你幹票大的,你做什麼我都不追究你,可我沒想到你心腸如此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