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血衣(1 / 2)

歐陽青的祖父曾在嘉靖年任京官,後海瑞上奏疏且在疏中戲稱“嘉靖者,家淨也”惹得嘉靖皇帝大怒,舉朝上下無不惶恐,隻求自保,唯有歐陽青的祖父頭頂天怒力保海瑞,其下場堪稱悲壯——削籍歸,且世世代代不得為官,若幹年後萬曆皇帝登極,在張居正的力諫之下,才撤了歐陽家世世代代不得為官的懲戒。

那一天正好是除夕,天空難得飄著大雪。

歐陽氏已懷孕十月,家裏的米缸已見了底,因歐陽家背負聖裁,無人肯借米給歐陽家。

歐陽青的父親站在廚房門口,抬頭望著大雪紛紛揚揚,哀歎道:“這個年,怕是過不了。”

忽傳來女子淒厲的呼喚聲,歐陽青的父親聽出是妻子發出來的,趕忙奔去臥房,但見妻子躺在床上,已疼得滿身大汗。

看此景是要生了。

歐陽青的父親又急又喜,溫言安慰妻子稍作忍耐,自己則跑去請郎中,隻是大過年的,加之歐陽家聲譽不好,他跑了好幾條街,竟無一人肯伸以援手,在路過縣學的時候,他終於體力不支,倒下了,視線逐漸模糊,他口中低聲呢喃道:“上天不公啊...”

恰時郭教諭打算出門,見歐陽青的父親倒在門口,趕忙找來人幫忙,將他抬進了縣學。

待歐陽青的父親睜開雙眼,已是翌日中午,他一驚忽得想起家中尚有孕妻在,不顧郭教諭的勸阻,急急奔回家中,隻見妻子安靜地躺在床上。他心中咯噔一聲響過,想要向前奔去,卻是雙腿一軟,他便這麼跪著爬到了床邊,抱住妻子的腦袋痛哭。

歐陽氏已死。

柳歲寒的父親抱著妻子的屍體嚎啕大哭。

隨後趕到的郭教諭站在一旁,亦覺摧心剖肝,不忍心去見這慘象,餘光卻偏偏瞥見歐陽氏身旁露著一顆小腦袋。他猛地一驚,輕步去到床邊,拉開被褥一角,見到一臉蛋被凍成紫色的嬰兒。他小心抱出嬰兒,將手指伸進嬰兒胸口,溫的,且有微弱的心跳!郭教諭大喜:“這孩子還活著!我們快帶他去找郎中!”

便在此時,彼時的廣湖縣知縣親自來到歐陽家宅,見歐陽青的父親抱著妻子嚎啕大哭,又見德高望重的郭教諭也在,便當即長話短說直接宣布了喜事:“歐陽兄,上頭發了文件下來,說皇上取消了對令尊的聖裁,你可以參加科舉入朝為官啦!”

歐陽青的父親正傷悲,哪裏願意理睬這些,兩眼無神,近乎空洞,“家齊而後國治,如今家已亡,國又在哪裏?”

知縣笑道:“嗨,家哪裏亡了,不就死了個妻子嗎?再娶便是!等歐陽兄你中了進士,做了官,別說一個妻子,就算娶十個妾室都沒有問題!到時候歐陽兄可別忘了我呀!”

這時歐陽青父親太過冷靜了,他並沒有回話,隻是轉頭望向窗台,窗戶雖然關著,他的視線卻已穿透了窗戶,仿佛看見了西天極樂,“歲寒,凋零,時也,命也。”話音未落,竟死了。

那出生不過一天的嬰兒便由郭教諭抱著,去找了郎中。

也正是因為萬曆皇帝取消了嘉靖皇帝對歐陽家的聖裁,雖然歐陽青的父母都死了,家宅卻得以保存。這座標準的三進院,卻從來隻會讓柳歐陽青覺得寒冷。

江成與知縣穿過屏門,先去的倒座房,才一推門便有厚重的灰塵紛紛揚揚飛起,有遮天蔽日之勢。二人見此情狀,大吃一驚,趕忙關上門退了出來,一邊拍著胸口,相視一笑,東、西廂房亦是如此情狀,灰塵密布,顯然空置已久。

正北的主臥倒是幹幹淨淨,桌椅床櫃立在應該立的位置。

江成小心翼翼地走著,唯恐在此留下痕跡。他穿過玄關隔斷,目光在屋內快速掃過,最後來到床邊,凝神盯著那一床整整齊齊鋪在床上、打滿補丁的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