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凱之坐在玻璃之內,等待探視者的到來。
厚重的玻璃隻能露出他的上半身,讓他感到了一絲慶幸。因為這樣他就能挺直腰杆,保持僅有的體麵,還能擋住腳腕和手腕上的電子鐐銬。
曾經的星際外交官,現在的嫌疑犯,從天上摔到了地底。
他知道自己翻案的可能性不大,畢竟他長年駐紮在那個被淪為戰場的邊緣星球,而構陷他的勢力混跡於中心星係的官場。
極端惡劣的條件下,連合作已久的律師都不能為他辯護,卻偏偏有人願意作為證人出庭證明他的清白。
閔凱之說不上自己是什麼心情,他太過震驚了,以至於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那大概是世界上最希望他下地獄的人之一,如今居然想幫他翻案。
“滴”!——
鈴響,玻璃之外的門上紅燈亮起。
門,被推開了。
“探視時間三十分鍾,在結束的前五分鍾響鈴提示……”
別人在說什麼,閔凱之已經聽不清了。
他的耳朵像是泡在水裏那樣,聽什麼都是朦朧模糊的,隻有沉悶的水試圖壓迫耳膜。
他能做的,隻是怔怔地看著走來的那個人。
竇知真,唯一一個願意為他出庭作證的人。
也是那個邊緣星球上,他曾經的泄/欲對象。
原諒閔凱之隻能用這種詞彙來形容二人的關係,他並非輕視他的證人,而是他無法用其他詞彙欺騙自己、粉飾太平。
“時間不多,直接進入主題吧。”竇知真坐下,垂著眸子攤開麵前的筆記本。
這時,閔凱之才發現來訪者並不隻有一個人。
還有被限製、不能為他辯護的女律師。
“限製令終於解除了,是竇先生幫忙的。”律師神情疲憊,顯然是為了他奔波操心很久了。
竇知真沒有給他開口道謝的機會,他們隻有半個小時,必須搶時間解決關鍵性的問題。
“你與中心星係的通信被攔截了。當時的情況,是顯示未發送成功、未獲得批準,你依然發動撤離行動;還是發送成功、未收到批準回複,你出於我國公民的安全考慮緊急避險?”
閔凱之答:“後者。”
“好。”竇知真翻到筆記的下一頁,“發信設備是連接中心係統的普通設備還是緊急設備?”
略作回憶後,閔凱之答:“先是用普通設備發送過一次,二十分鍾後未得到回複,用緊急設備再次發送。”
律師的筆速飛快,記錄下他們二人對話的重點。
閔凱的等級太高了,探視者不能帶任何電子產品,所以他們隻能手寫記錄。
筆跡略微潦草淩亂,也有些跟不上。律師無紙化辦公多年了,提筆忘字得厲害。能寫成這樣這還是事先練習過的結果。
閔凱之不由得想:如果是竇知真來寫,一定會更加從容吧?
他記得,竇知真是做戰地記者的,多語言速記能力非常優秀。
隻是現在……
他的目光落在竇知真戴著黑色半指手套的右手上。
那隻手五指修長好看的很,中指有塊筆繭,看起來和正常的手一模一樣。
但那也僅僅是看起來罷了,被切掉再接回去的小指和拇指已經隻是擺設了。
竇知真再也沒法速記了,他連用右手正常寫字都做不到。
攤開在竇知真麵前的筆記本字跡淩亂,全然不像是他寫的。
閔凱之看過麵前這個人的采訪筆記,清晰、簡潔、提綱挈領,現在回憶起來那字更是好看。
隻是他看的時候沒有心情欣賞。那個時候他忙著在筆記中尋找竇知真是國際間諜的證據。而日記本的主人被他綁在椅子上逼供。
“閔凱之,閔凱之?請你回答我。”竇知真的指節扣擊在桌麵上,“檢方指控你和間諜有過躲開監控的秘密會麵,而你拒絕透露那個時間段的行蹤,可以告訴我你見了誰嗎?”
沒有時間留給閔凱之走神,三十分鍾太短,他們想要做的準備根本做不完。
閔凱之看著他的發頂,道:“那個時候我見的人是你。”
那是一個他們之間很平常的夜晚,最糟糕的事情還沒來得及發生。
在現在清醒過來的閔凱之看來,那依然是個很糟糕的夜晚。隻不過,那樣的“糟糕”經常發生,所以並沒有顯得很特別。
他如往常一般,並不溫柔、並不尊重地睡了眼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