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蘇元欣打盹不過一個時辰,他睜開眼去看篝火旁昨日被他救下的那個人,卻隻見地上一攤煙灰和他搭建的還算牢固的衣架子。
他揉揉眼再定睛細瞧,那個人確實不見了。
他坐起,環顧四周,看見不遠處的河邊有個身影。
河邊!
他猛得奔向河邊。
為何一夜還沒想開?那個人不可以再尋死了!
他跑得氣喘籲籲,磕磕爬爬險些跌倒。
近了,他停下,卻見河邊的人頭發衣著都整齊幹淨,臉上的汙垢也不見了,看起來與昨日不大相同,絲毫沒有要做什麼危險動作的樣子。
“給。”鄭賜將洗幹淨的果子遞給蘇元欣。
他竟是在洗果子嗎?
“你”,蘇元欣接過果子,小心翼翼地問:“還好嗎?”
半晌,河邊之人才回了一句:“我叫鄭賜。”
“啊?”蘇元欣一時沒聽清。
鄭賜抬頭,神情雖寡淡,也比昨日看起來要順眼得多:“你不是問我叫什麼名字嗎?我叫鄭賜。”
他一頓:“哦,在下蘇元欣。”
“嗯,我知道。”昨日蘇元欣說的一大串話鄭賜聽進了一些。
二人回到篝火旁,篝火早已熄滅,是在大約剛入寅時熄滅的,蘇元欣記得。
“對了。”鄭賜的臉上竟出現了一絲暖暖的笑意,在此之前,蘇元欣以為這張冰塊臉是不會有多餘的表情的。
“多謝。”
“啊?”蘇元欣以為自己聽錯了。
“謝謝你救了我。”鄭賜說得清晰明朗,臉上掛著擱淺多年的笑容。
“哦,不、不客氣……你想通了就好。”蘇元欣沒想到自己也有磕巴的時候。
秋風拂過,楓葉飄落,把整座山都染紅了。
蘇元欣問:“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你爹娘一定很擔心吧。”
鄭賜平靜地看著前方,正是荊桃村的方向。
“我爹娘在我出生時就死了,我沒有家。”
他說得雲淡風輕,像在描述一件平平無奇的小事。
這出乎蘇元欣的意料,須臾,他也同鄭賜一樣平靜地說:“好巧,我爹娘也都死了,我也沒有家。”他向來不會安慰人。
鄭賜寡淡的神色稍顯冷漠:“是嗎?”
是連他自己都未想到他說這話時眼裏閃現過一絲憐憫,他驚訝於眼前之人的身世,更同情這個同為命運多舛卻依然活得自在、不被命運束縛的人,他對自己隻有恨,回望自己的以往,不過是咎由自取,他不知眼前人經曆了什麼,但一定是場不堪回首的噩夢,而該是有一顆怎樣堅強的心才能放下這場噩夢、放下過往的悲慘和命運的不公?
這些年,這場噩夢真的沒有在夜裏折磨過他嗎?還是有過後就真的放下了?
他不了解這個人,隻知這個人比他以往遇到的人都要堅強,他堅強地活著,堅強地讓一心求死的人也活著,若不是他,自己早已不在這世上。
鄭賜晶瑩的眼閃著星亮:“對不起。”
他知眼前人其實不需要這句。
蘇元欣太久未聽過這三個字,道:“也沒什麼好對不起的,不過同是天涯淪落人罷了,你想開了就好。”他看起來確實不需要這三個字的安慰。
平靜的湖麵,昨日明明還波濤動蕩,這會兒已清晰地沒有扭曲地倒映出兩張笑臉。
鄭賜不清楚微笑何時變得如此簡單,他小聲說:“讓我跟著你吧?”
聽這語氣更像在說:求你帶上我吧。他生怕這人會不同意。
他的聲音太小,伴隨著一陣風吹來,蘇元欣似乎未聽見,等風吹過,問道:“對了,你是哪裏人,昨日又為何要尋死?”
鄭賜又望向了荊桃村的方向,回:“我是荊桃村人,就是那個地方。”他指著成片荊桃的山嶺,“就在山的那一邊,昨日被幾個村民追趕,才無奈出了村界。”
山嶺在金色的秋天中抹了幾點粉紅。
“你來自荊桃村。”這像問句又不像問句。
“我聽說過那個地方,很美很美……”蘇元欣神色迷離陶醉,像在幻想著那個美麗的地方。
鄭賜長歎一聲:“或許吧。”
蘇元欣的幻想從這聲歎氣中停止,問:“難道不是麼?”
鄭賜望著被山嶺遮擋住的村落回:“美,美得很。”
蘇元欣:“那村民又為何要追趕你呢?”
鄭賜不想提及的事卻毫不遲疑地回了:“因為我偷了他們的東西,保命糧食,誰失去了它就離死亡更近一步”,他低下頭,不知是哭是笑:“我真是罪孽深重。”這聲音低啞,像在懺悔。
蘇元欣正望著遠處的山嶺,隻見霧色籠罩,山嶺那邊嫋嫋炊煙若隱若現,道:“答應我兩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