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詠稼才下了學,黃雲娣便半掩在門後朝她招手。
“母親,何事?”
“我兒,快去尋尋你爹,過晌就不見了他,你可要快些去。”
範詠稼摘下書袋交予母親,哼了一聲,問道:“範詠生呢,可好些了?”
“又胡鬧,他是你兄長,怎可直呼其名!”
範詠生跑出去鬼混,母親黃雲娣替他遮掩,就會這樣顧左右而言他。
範詠稼撇了口氣,抿著嘴轉身就走。
範詠生隻大她半個時辰,十分不長進,成日裝病不去學裏。
範詠稼拿著老算盤打了好幾遍,學裏一年各色花費加一塊,再勻開,範詠生缺一日,那就有大幾十個銅板無情無義地嘩啦啦溜走。
範詠稼心疼得吃飯都不香了。所以,範詠生第二次逃學起,她就背著書袋冒充他去刨回這些銅板,錢雖到不了手,但學裏管頓豐盛的午飯,這也能省幾個錢。幾年下來,她自覺挽救了不少銀子。
父親範韶清醒的時日,便要誇一誇她:“我兒曉事,雖是女兒身,也知讀書之可貴,難得難得。”
範詠稼心說:你就是讀書讀瘋了,要是學裏給退錢,我才不稀罕去呢。學一籮筐的道理,作一堆沒用的文章,又換不來一隻珍珠花絲龍鳳鐲。
黃雲娣心急口急,範詠稼卻不急。
她爹好的時候,隻在書房讀他的聖人之道。瘋起來,也隻一個去處:觀花樓。
當年他在這處發的急病,再往後,一有事,還往這頭跑。
觀花樓隔壁,就是範詠稼常去的脆音閣,那裏就有她日思夜想的珍珠花絲龍鳳鐲。
掌櫃的心善,知她買不起,倘若店裏無貴客,就許她上手戴一戴。
“姑娘福慧雙修,將來自有一番造化。”
她家一個不瘋也無用的書生爹,一個不死不出門的娘,窮得叮當響,這造化,隻怕還遠著呢。
好在大伯爭氣,雖不會念書,卻很會來事。他在秦王府崔長史跟前混了個眼熟,撈了個沒品級的“官”,當個油水不少的跑腿,發達之後,對老母親十分孝順。
範祖母等著小兒子給她掙誥命,不想日盼夜盼二十年,終是等來了個笑話,自此就不大同他們來往。隻每年舍二十兩銀子與學裏,在孫子範詠生身上壓個小小的注。
家裏吃喝,全靠黃雲娣手巧,能繡一手好活計,但靠這個,來錢也慢。
範詠稼七歲起,就潛心鑽研廚藝,務必把吃食做得好吃些,說是省得浪費了食材,實則偷練手藝賣小吃攢私房。在學裏,不管她要錢的飯菜,那自然是要敞開了吃。
這吃得好,看著自然就有福氣,偏偏現下流行的,是弱柳花嬌風。
所以,掌櫃的這話,範詠稼愛聽,也不愛聽。
她輕輕地把鐲子褪下來,雙手捧著遞還,笑盈盈道:“多謝掌櫃,再攢些時日,就夠了。”
“噯,擎等著您光顧。”
這樣的店,他家生意不紅火,誰紅火。
範詠稼找這款鐲子,最先去的添香樓,頭回試戴沒銀子付,再去,就遭了白眼和指桑罵槐。
範詠稼雖窮,也還有些讀書人家的要臉,再惦記,也不再去。
有回尋爹路過,無意瞥見有人拿著鐲子到簷下對著光驗貨,才改來的此處。
她沒銀子買首飾,巷子裏紅婆婆嫁了三次女,她引著來這處打了三次嫁妝頭麵,也算還了掌櫃的一點人情。
掌櫃的有些年紀,閱曆處事有些沉澱,又喜她見人三分笑,有禮有度,還主動介紹些其它首飾讓她看一看,試一試。
範詠稼並不心動,她心心念念的,就是一對珍珠花絲龍鳳鐲,一隻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