洲不寧嘴快叫住了他,叫完就後悔了。
因為他完全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
以前吵得熱火朝天的時候,自然不用思前想去,瞧見他的話上去寒磣他就完事,什麼難聽說什麼就行,比如禍國殃民死妲己,比如你個混賬桃花精,比如你個紅顏禍水你個山炮等等。
但現在不行了,洲不寧不是個沒眼力見的。人家家道中落,如今在朝廷上風雨飄搖,好好的一個人還成了個病秧子。他才十七,人生的坎坷就劈裏啪啦全砸腦袋上了,洲不寧實在對他說不出什麼重話。
叫過這一聲“沈遙寒”,洲不寧就頓在那兒了,微張著嘴喝風,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倆人隔著人群,兩兩相望,遙遙沉默,跟兩尊隔了個鵲橋的望夫石似的。
洲劍英站後麵看了會兒,見這兩人誰都不吭聲,無奈了,走過來拍了下洲不寧的肩膀,走上了前去。
洲不寧趕緊跟上。
洲劍英走到沈難清跟前,路上跟幾個相熟些的權臣拱手行禮打了招呼。
他站定,道:“聽聞你今日回朝,身體可好?”
沈難清斂眸,向他畢恭畢敬行過一禮,道:“已無大礙,不勞洲大人費心。”
他瘦瘦弱弱的,也沒以前那麼大大方方了,警惕和小心從舉手投足間顯出來,骨頭都緊繃著,像個瑟縮著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的小野貓,怪乖的。
洲不寧很難以言說地從心底升起了些想揉他的心情。
“若有不適,也別硬撐著。你年紀還小,還未及冠,不上朝也不會有人說什麼的。家中若無銀子,我可允你些許。沈大人一介忠良,為人豪邁,不拘小節,名聲頗好,若向人求助,沒人會不應聲的,你還沒必要逞著強上朝來,好得些受祿養家。”
沈難清忽的笑了:“您說的是。”
洲不寧心裏突然沒來由地咯噔了一聲。
隻這一笑,洲不寧忽然便覺得沈難清離他很遠了。
沈難清說:“不勞洲大人費心了,我自己家,自然不能靠別人活著。我不做些什麼,怕是閑話隻會被越說越多。”
洲劍英被說得一哽:“……理是這個理,我知道,我隻是說……”
“那便就此別過,”沈難清向他一拱手,笑得眉眼微彎,“沈某就不叨擾大人了。”
說罷,他收手,轉頭走向宮中。
洲劍英詫異:“怎麼搞的,這孩子……”
洲不寧沒有說話,他看著病秧子的背影,感覺有什麼東西走掉了。
如指縫間流出的沙,留不住也回不來。
再之後上朝,朝中文武百官站在殿中。攝政王還沒來,大家窸窸窣窣地交頭接耳著。
朝堂以權位分站位,洲劍英一進去就照例往前去了。
洲不寧和沈難清一向挨得近,他往自己該去的位置上走了走,就瞧見沈難清在和幾個出了名的不入流的奸臣正交頭接耳,笑得眉眼彎彎,拿著折扇遮著半張臉,畢恭畢敬地給人家鞠躬。
洲不寧大受震撼。
他輕手輕腳走過去,隔著人群偷偷看,又聽到沈難清聲音很輕很輕地跟他們說——
“遠方幹旱水災不過是一時的,貧民自有辦法解決溫飽,和李大人又有什麼幹係?不過是貧民在抱怨,李大人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那出了名的不愛把民眾放在心上見錢眼開的李前胥撫須大笑:“說得不錯!年紀輕輕,倒真是見解毒辣!”
沈難清笑得眼睛都要眯起來了:“李大人見笑了。幹旱水災這等天災時常會有,既是天災,那老天會自己想辦法的,常人又能奈何呢,且等天象自行運轉便是。”
“不錯!”
洲不寧人傻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