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蘇白死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修真之人雖還未得道飛升,但單憑那一身法力,就已然和凡物撇清了幹係。這瓢潑大雨的天,他們隻消輕一揮手,便可保證自己渾身上下不沾染一滴雨水。

哪裏像那地上看不清生死的素衣女子一般狼狽?

地上的泥被水滴砸得四濺,烏黑如瀑般的青絲已然濕透了,像一匹上好的綢緞倏然被踩進了泥地裏一般叫人惋惜。

餘蘇白一張原本就清豔白皙的臉上更顯憔悴,她趴在地上努力地抬起頭,試圖看清眼前這身玄墨色長衫主人的臉。

她本體是一隻貔貅,是上古便存在於世間的瑞獸,但自出生起她便不知為何修為全無,為了尋回修為,餘白蘇花了百餘年才得以修成人形。

靈獸妖物與人修不同,她生來懵懂,無人教她辨是非,也無人教她識對錯,長久以往,便養成了個很不食人間煙火的性子。

餘白蘇對這世間的情愛權力毫無興趣,卻是個十分合格稱職的貔貅,因而她平生所愛,便隻有一些天靈地寶,和一些看著就十分名貴的東西。

大抵是因為人與妖族自古以來便有一道隔閡,因此她即便區別於普通妖物,對人類修士,也並無什麼好感。她未出過山門,隻是以一種旁觀者的視角注視著外界,然後成日快樂地坐擁著自己的寶藏山。

直到遇上顧隨。

顧隨年少時便以一人之力擊殺了來自深幽的巨獸,一戰成名。

自那以後,這兩個字幾乎是名揚了整個兒修真界,也是自那時候起,妙春大世界,就多了個冷麵仙君。

顧隨性子寡然也不苟言笑,眼底好似永遠結了層厚厚的冰,誰也化不開。

他是神佛避讓的殺神,可沒人知道,餘蘇白撿到他的時候,這人幾乎是被血水浸透了的。

雨還在下,且沒有停下來的架勢。豆大的雨點幾乎是迅疾地打在她的身上,餘蘇白的身旁放了一個棺槨,和地上狼狽不堪的她不同,棺槨兩側均有一名仆人打扮的侍從恭敬小心地打著傘,除此之外,顧隨還往上加之了一層結界,好似生怕棺槨裏的人受了一絲委屈。

那個結界餘蘇白曾是見過的,在一次生死攸關的時候,顧隨也給她施過這個術。

這是和他的性命綁在一塊,將對方受到的感知和傷害,一並轉移到自己身上的一個術。

而自己也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步步深陷的。

看著這個人人避讓的冷麵殺神眼底的冰漸漸因自己而化開,餘蘇白也曾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妖怪。

可誰曾想,柔情蜜意和平日裏不經意流露的關切,就連那日拚死了也要護著自己的不管不顧,都是假的。

顧隨啊顧隨,為了她,你當真是對我狠得下這樣大的心。餘蘇白有些可笑地想著。

若是把兩情相悅類比一場豪賭,她打初生起便氣運加身,從未在賭桌上輸過半分。

如今……

餘蘇白目光渙散地看向自己的心口,除了汩汩流出的心頭血,還有一束淡光,那是她的氣運。

貔貅本是瑞獸,氣運加身。

而這氣運四舍五入之下,便是相當於人修的修為和金丹。

換而言之,氣運和她相伴相生,若是沒了氣運,輕則走火入魔,重則……魂飛魄散。

這場賭局的籌碼,是她押錯了人心。

“顧隨……”餘蘇白眼底閃過一絲摻雜著可笑的悲哀,她艱難開口,已然是氣若遊絲:“我快死了,顧隨。”

男人垂眸看她,聽到後半句話的時候,身形微不可查地一晃,又很快鎮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