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青在京城郊外的這個小屋裏,等著一個人。
三日前他遭人暗算,失去意識,醒來後就被關在這裏。他看到這是在京城,就心裏明白了什麼,等著那人的探訪。
原本打敗西北那些叛軍,對他來說,不是什麼難事,隻怕是軍中出現了叛徒,走漏了消息,才讓他遭了埋伏。這叛徒還隻能是他身邊親近的人,才有可能得知他的計劃。
門開了,舜英身披鬥篷,整個臉都埋在帽子裏,走了進來。
門外,凝弦一身黑衣,靜靜地守著。
“哥哥,你……還好嗎?”舜英摘下鬥篷,做出一臉天真和關切的神情。
“你倒是不必裝了。”舜青看也不看她一眼,“真是可笑,舜英,你何必費盡心機算計我呢。”
他抬頭,眼裏沒有一絲怨恨,隻有無盡的寬容與溫柔。
“你要軍權,哥哥給你就是了。可你最好還是別要,因為隻有我拿著軍權,是真真正正想要替你守好你執念的王位,守好這片土地。”
“哥哥,別怪我,我隻是害怕……大家都說你軍功甚偉,你又與邊境各部落多有交集,我怕將來我雖登上王位,卻時時刻刻擺脫不了你的庇護,做一個沒用的女王……”她說著,眼裏溢滿了淚水。
“哥哥,你怪我狠心,我無話可說。但是,我從來沒有想要殺死哥哥,隻是忌憚你的權力……”
“其實,母後的意思是,將你直接直接處死在西北邊疆,我是瞞著她,偷偷帶你回來的……”
舜青身子一震,跌坐在椅子上。
“母後要殺我?真的還是到了這種地步了麼?”他痛苦地閉上眼,腦中一幕幕浮現的,全是當年的事情。
當年,女王剛剛繼位,他的父親是白羽翼族的旁係,也是女王的第一個擁護者,父親在女王的幫助下一步步成為玉龍軍的大統領,他們一家都深受女王的皇恩。六歲那年,父親遭人暗殺而死,女王便將他認作兒子,待他一如尊貴的大皇子,對外隻稱他是親生骨肉。那時他便發誓,將來也要成為一名將軍,鎮守邊疆,一生守護女王的疆土,保玉衡的太平。
他何曾不知功高蓋主,可他以為,不會的,女王斷然不會這樣做的。
這麼多年他紮根在軍營裏,對女王的記憶還停留在兒時,這麼多年了,難道一切都變了嗎?
他疲倦地歎一聲氣,一向挺直的背脊也似乎彎了下來,“罷了,罷了。不管是你還是母後的意思,我都不在乎。你們誰要這軍權,就拿去吧,隻要你們找到合適的替代人,我絕不會阻攔。”
他十六歲便自請去了軍營裏,那裏生活雖艱苦,卻像醇厚的酒一樣單純而熱烈,他喜歡和將士們一起流汗,和他如兄弟一般的朋友們一起騎馬射箭,大聲歡笑。
這些年,他的職位越升越高,親近的朋友們或者調離其他崗位,或者犧牲在戰場上,更多的是不再熟悉,偶爾見麵,已如陌生人一般。
朝廷上的事,他一向不去涉及。一者為了避嫌,二者不想去做。不是不懂或不敢,隻是覺得說一些違心的話,做一些違心的事,與那些虛偽狡猾的人打交道,讓他難受無比。
他看到舜英成年後表現出來的極佳的統治者風範,很欣慰,若她將來登上王位,他願意用自己的一生守護她,守護好微微,守護好這楊家的江山。
可是,這些終究隻是自己的奢望。可是,他要怎樣將這顆心挖給他們看,才能證明自己的忠心呢?
罷了,罷了,這麼多年,他都是為別人而活,今後,舍去了肩上的責任,若還有機會活著,以後他想為自己而活。
舜青從懷裏掏出一塊銅鑄鍍金、沉甸甸的虎符,交給她,“我將這虎符交給你,就是將玉龍軍千千萬萬將士們的性命交給了你。隻願你找到一名堪當大任的將軍,讓它發揮最大的作用。”
“若是要殺我,輕便吧。”
楊舜英看著他,這個她叫了多年哥哥的人,心中十分矛盾。
她還記得,自己剛剛以舜英的麵孔出現在他麵前時,這個大他六歲的哥哥,是多麼的驚喜。
“舜英?長這麼大了嗎”
真正的舜英死的那年十五歲,他也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她還記得那時他穿著鎧甲,臉上因常年在軍營裏而有些粗糙,卻因那高挺的鼻梁,蔚然有神的目光,和那如劍的眉峰而變得更獨特,令人過目難忘。
他整個人既有皇子高貴雍容的氣質,又更多的是傳承自軍營的肆意灑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