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上輩子,他就想這麼做了。
但他總是忍著,雙手背在背後,右手緊緊握拳,左手死死抓住右手的腕子,把所有的情不自禁都掐死在了那湦看不見的角落裏——
而那湦能看到的,隻有他永遠都愛背著手的習慣。
現在他不想再忍著了,可剛有想要上前的動作,便立刻被身邊警惕的鮫人侍衛按了下來。
“那湦……”
他不由自主地輕喚一聲,話音未落便喉間一梗。
在喚出口的那一刹那他才發現,原來“那湦”這兩個字,於他而言,竟這麼陌生。
明明是陪在自己身邊十年的人,可從前一直都是那湦跟在他身前身後,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喚他——
“阿寒……阿寒……”
他卻從未給過任何回應。
那湦聞聲施施然抬眼,眸色是一汪讓慕奕寒熟悉又陌生的幽藍。
上一世,那湦的人形有一雙琥珀色的瞳仁;那時候總有人在背後議論,說他那一雙眸子好似長在了慕奕寒身上,走哪都盯著瞧——
從一開始的炙熱羞赧,到最後的小心試探。
慕奕寒全都看在眼裏。
甚至,眼前獨屬於鮫人皇族的幽藍瞳色,他也是見過的。
隻是他沒有見過那湦眼底的那種平靜,猶如無鏡海深處常年無波的水麵——
如此冷漠,對眼前的一切不削一顧。
“那湦……”他輕輕問道:“你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所有狐疑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在了那湦身上。
“本殿應該記得什麼?”
那湦開口,語氣淡淡,仿佛自己隻是個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他的表情,就差沒直接把“我不認識這個人”寫在臉上了。
“放肆!”奚汐第一個開口,上前一步將那湦擋在身後,忠心護主,“怎可直呼小殿下大名,如此沒有規矩!”
他自小與那湦一同長大,情意深厚是真,忠心也不假,但慫也是真慫。
慕奕寒眸色一沉,嚇得他立馬縮了縮脖子,連帶著一眾侍衛也盡皆跟著屏息凝神。
曾經的一代帝王,即便現在受製於人,骨子裏的凜凜威勢卻仍猶在。
但隻有那湦好像根本看不見。
他站在高高的龍禦台上,眼神漫不經心地掃過,並沒有說什麼,隻輕輕拍了拍奚汐的肩膀算是安慰,隨後便直接轉身欲去。
如果說剛才的問話還隻是心底的懷疑,那現在慕奕寒幾乎已經可以確定了——
那湦沒有了前世的記憶。
那湦已經忘了他。
“忘了好……”
他悵然垂眸,自嘲地笑笑。
“忘了好。”
方才那股頃刻間凍結了整個正殿的狠戾氣勢驟然散去,包圍在慕奕寒身旁的鮫人侍衛們也猛地回過神來。
“小殿下——”
當中一名侍衛出列,尷尬間猶豫地叫住了那湦。
“眼下……當如何處置啊?”
“鮫人族律例,外族擅闖者,當如何處置?”
那湦說話時沒有回頭,他微微駐步,看著好像隻是在等身後奚汐跟上。
鮫人族律例,凡外族擅闖者,皆收押龍靈水牢——
相傳,上古蛟龍造水牢護佑後世子孫,外族擅闖者被收押其中後,便會不可自拔地陷入無休止的靈力幻境,非鮫人皇族血脈不可解。
能做到龍綃宮侍衛的,自然都熟背律例,隻是千百年來,無鏡海底從未出現過所謂的“外族擅闖者”,更沒有任何鮫人觸犯過如此嚴重的刑罰——
眾人一時麵麵相覷。
那湦背對正殿眾人,似乎對身後發生的一切無知無覺,又或是知道了也毫不在意。
直等到奚汐回過神來重新走到自己身側,他才淡淡地留下了句——
“收監龍靈水牢。”
說罷,他便和鈴鐺聲一道,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龍禦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