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鎮國大將軍……陣亡了。”
消息從邊塞傳到京城,再從京城到西南蜀地的原州,已兩月餘。
原州偏僻,天高皇帝遠,雖不羈約束,卻也連京城要事,都得遲許多時日知曉。
稟報消息的下屬低頭,遲遲不見主子說話。
但他不敢窺看。
深冬的原州霧蒙蒙,動輒刺骨的森冷之氣猶如沙場上千軍萬馬圍城,從外到裏,由皮肉至骨血,密密匝匝附骨之疽,憑穿了多少衣物也無法禦寒。
原州冷歸冷,不常常落雪,唯獨今歲孟冬起,便時不時飄些雪子。
尤以這幾日的雪最大。
門與窗掩閉,雨霰飄進來,落在下屬肩頭。
他終於聽見主子發話:“備馬。”
下屬驟然抬頭:“天寒異相,原州城外的留君山已被大雪封路,主子——”
“去。”
不鹹不淡的一個字。
比滿屋浸入骨的涼意還要冷。
他不敢違抗:“遵命。”
下屬走後,謝厭再沒有力氣,跌坐在圈椅中。
鎮國大將軍戰死沙場。
那她……
謝厭垂下頭,烏發遮住了整張臉,額角的,鬢邊的,一縷縷頹廢又狼狽。
他不是個好好髻發戴冠的人,像落拓浪子,頭發隻束一半,其餘的披在身後,形容放蕩。
謝厭維持低頭的樣子良久。
半個時辰後,下屬回稟,已備好馬匹。
他起身,臨走前匆匆落下一句:“我先行赴京,你處理好原州事務後,來京城見我。”
經年罕見的大雪,道路行人寥寥無幾。
唯有稚子歡聲笑語打著雪仗,不知寒風的苦。
馬蹄急促地踏過漫天大雪,玩耍的孩童被驚動,好奇地伸長脖子。
看見是謝厭揚鞭策馬,那一張臉嚇哭了眾童,哇哇哭喊。
“哭什麼哭!快不準玩雪了。”婦人頂著大風出來。
“鬼臉騎著馬兒嗚嗚嗚嗚——”
婦人臉色變了,捂住他們的嘴:“要死人了啊,看見他還不快躲!長沒長腦子!”
將幾個娃拽進屋,她回頭,對著厚厚雪道上的一串馬蹄印子拜道:“阿彌陀佛,稚子童言,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計較。”
心驚膽戰地關上門。
婆母瞥她一眼,怨道:“大冷天的,赤急白臉嚇唬孩子。”
婦人壓低聲音:“母親不知道,謝家那位騎馬經過,咱孩子竟然直接哭了。”
婆母立刻給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孩童屁股幾巴掌:“作孽啊!”
小孩兒又哭又鬧,老婆子顧不上,望著兒媳發愁:“外頭都是雪,路也封了,他要去哪?”
“誰知道呢。”
除了親近的下屬,沒有人知道謝厭要去哪裏。
留君山封路,他不得不繞遠。
原州周圍群山綿延,雄偉且陡峭,被雪覆蓋的大山更難行路。
黑色的鶴氅在風雪中揚起。
數不清的雪子落在謝厭的發頂,被寒風吹著化去。
他翻山越嶺,趟水過河,從嚴冬到初春,一路跋涉換了八匹馬。
終於在一個月後,趕到了京城。
距鎮國大將軍逝世,已有三月。
剝去皚皚白雪外衣的京城,開始出現煥然一新的春景。
京城的春日無疑是好的。
楊柳依依碧河生粼,粉牆青瓦,長街短巷。
石橋上行人慢步,喧嘩中井然有條。
“啊!”
一石驚起千層浪。
道路閑逛的行人紛紛看向發聲地。
瞥一眼後趕緊收了回去。
他們可不敢看這位千金大小姐的笑話。
尚書嫡女柳盼秋,自恃美貌,一張嬌顏傲得很。
往年有位世家公子去提親,柳盼秋看不上,把他戲說成登徒子垂涎美色,人人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