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裏天微微亮,寒風在窗外大作,吹動著鎮國將軍府門前掛著的白色靈幡。
宮門輕落,一頂輕巧暗奢的轎子被四個精壯的轎夫抬出來。他們步履快如飛燕,不消一會兒就到了將軍府門前。
左婉兒低垂著的眼眸盯著隨著轎子被放在地上晃動而搖擺的白玉珠簾,很久,見那些白玉不再發出響聲,她鬆了鬆被掐出指甲印的手,掀了簾子,慢步走下去。
鎮國將軍的奴仆們聽說是建平公主前來吊唁,急忙打開大門,站成兩排在門口低頭候著。有那聽說建平公主容貌出塵絕世的無禮小廝偷偷抬起頭來去看,隻覺得一下愣住了神,任由旁人扯他袖子他也未將頭低下去。
眼前那人宛若是畫裏走出來的女媧娘娘,小臉生得極好,不愧那盛名。她眼中水光點點,臉上瞧不出什麼悲切的神色,但是又無端覺得她走過時,身邊氣壓驟然降低。
步履款款,她穿著一身素樸的月華曳地描花長裙,頭上未著華麗飾品,隻有兩支鎏金木雕鳳鳥簪斜斜地插著,倒比前兩日裏前來吊唁的某些婦人小姐還要素淨,看她一臉悲色,怪不得全京城要傳建平公主和鎮國將軍的閑話呢。
左婉兒無視那些瞧過來望過去的目光,徑直走到靈堂內,她想要跪在地上給鎮國將軍上柱香,卻被嬤嬤一把給攔住。
嬤嬤目色嚴厲,語氣不容置喙,“公主,您無需給臣子行如此大禮。”
是了,她一個假的建平公主,怎麼會懂得這些?左婉兒輕微點頭,站著,望著那躲在燭光後麵昏暗的牌位和白幕後的厚重柏木靈柩,許久未說話。
嬤嬤在旁邊候得久,上前提醒她:“公主,時候到了,咱們要回宮了。”
“你說,如果常遙……常將軍知道自己付出了身家性命也沒有阻止這場和親,他會怎麼想?”她喉嚨有些發痛,不知為何,已經壓抑下去的心痛再次翻湧而出。
“公主,別想那麼多了,咱們快些回宮準備一下下午啟程吧。”嬤嬤上前一步,扶住她的手,略帶些強製意味,將她帶回轎子裏。
她也不惱也不鬧,靜靜地,步履款款,一如這些日子以來宮中教習嬤嬤日夜教導的步姿那樣行走著。
坐在轎中,她昏昏沉沉的,耳邊隱約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婉婉,你還好嗎?來吃些藥吧……”一個模糊的男子坐在她的床邊,低聲溫柔喚她。
“你殺了常遙,我再也不想見到你這個殺人凶手,我也不會吃你的藥!”她聲音雖然微弱,但是能聽出語氣中充滿憎惡。
“好,既然是你不吃,那怨不得我了。”那男子有些無可奈何地咬牙切齒,他用手固定住她的下巴,嘴含一口放了棗蜜的湯藥,貼上她的唇,緩緩將湯藥渡進去。
一場喂藥掙紮得大汗淋漓,左婉兒恍惚地睜開了眼,怔了好一會兒,看見周圍和自己一起睡著的幾個婢女,才發覺自己是在做夢,長舒口氣。
夢裏又是前世那些不可言說的皇家糟事,假公主和親,鎮國將軍常遙因為不想公主和親而請纓征戰,戰死沙場,假公主還是嫁去了敵國,終因一身的傷病無法治愈死去。
她,左婉兒,就是那個如假包換的假公主。
當然,前世除了惡毒的皇後外,無一人得知她也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真公主。
仔細看一圈,周圍沒人醒來,她悄悄從脖間取下溫熱的玉佩,借著窗外灑進來的微弱月光看著手裏的信物,那是她娘傳給她的。
她娘親說,這玉是當今聖上贈與她娘親的信物。
她娘親說,她是當今聖上流落在外的愛女。
娘親說了許多話,她都記不太清了,唯獨這兩句臨終的遺言一直深深刻在腦子裏。
愛不愛的,她不清楚,但是聖上私生女這條,她是跑不掉的。就憑這張與建平公主九成相似的臉蛋,她也能推斷出來,當年皇帝是如何騙她娘上了閨房,如何情話句句讓她娘苦守十六年含恨而亡。
她目色暗沉,回想起自己前世曆盡千辛萬苦才進入皇宮當繡娘,隻為了尋得一良好時機遇到皇上與他相認。
接下來的事情,一步錯步步錯,所有的事情起源在前世的今日,她代替小翠去給皇後送鳳披,然後幻想皇後會讓她認祖歸宗,表明了身份卻被奪去了玉佩,又誤放了敵國質子,憑借著和公主九分相似的臉被迫和親,最後客死異鄉。
將玉佩收好,她靜靜勾起笑容,望著薄薄的暗黃窗紙,眼角盡顯嬌韻。重來一世,前世的悲劇,她不會再次踏入,至於今日給皇後送鳳披——
還是照去吧。
清晨天微亮,和她睡在一排的繡娘們紛紛起了身去洗漱,她起身走到麵色發紅的小翠身邊,用手試了試小翠的額頭,滾燙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