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兒以為，寧紫陽愛用熏香。
這讓寧紫陽有點尷尬：“…可能是管理雜務的公公順手給熏的，奴也不太清楚。”
其實，他心裏清楚得很。
因為寺人衛幹的活兒太髒，殺孽太重，許多人的身上都有洗不掉的血腥氣，因此他們的衣服和貼身物品，在清洗之後是必須熏香的。這是寺人衛的標準流程。
風南星並不知道這些細節，隻是驚訝於寧紫陽的待遇大大提升了：“哇！也就是說，現在也有人伺候你了？”
寺人衛的地位特殊，因此有一批仆役專門服侍他們。
但寧紫陽牢牢記得周其遠的囑咐，時刻把自己壓得很低：“什麼伺候不伺候的？奴是這宮裏最底層的仆役！督主隻是心善，看我們忙得四腳朝天，便安排了一些公公，幫忙洗洗衣服罷了。”
星兒又抱著那塊大大的方巾聞了聞：“這味道真好！它跟女孩子常用的熏香不一樣，不是那種甜絲絲的花香味，而是一種清幽的香氣，既遙遠，又醇厚，感覺很妙！”
真沒想到，這種遮掩血腥氣的法子，竟然意外地討她喜歡。
“郡主若喜歡，奴就去問問管雜務的公公，這是什麼香，回頭奴給郡主送一些過去。”
“哎呀，不必麻煩了！”星兒推辭了他，又拿這塊大大的方巾擦頭發。原本濕漉漉的頭發，很快就被擦得半幹了。
趁著星兒在擦頭發，寧紫陽又找出了自己的梳子，在盆裏仔仔細細清洗幹淨，轉臉對星兒說：“若郡主不嫌棄，奴侍奉您梳頭吧！”
寧紫陽梳得很仔細，動作很輕柔。星兒那一頭淩亂的發絲，在他的打理之下，很快就變得順滑了。
寧紫陽梳著梳著，忽然想起了母親。
母親去世的時候他還小，許多印象早已模糊。隻隱約記得，母親的手很軟，身上也是軟綿綿的。每次被媽媽抱在懷裏，都像陷入了一片溫泉水。
但有一件事，寧紫陽記得很清楚：母親的發絲是長長的、清涼的。小時候，每次母親幹活兒的時候，都用布條把他捆在背上。百無聊賴的小男孩，就以手指為梳，玩著母親的頭發。
長長的發絲在指逢間穿流而過，像小溪的水流。
此刻，他幫星兒梳頭，又一次感受到了發絲從指縫間流動的觸覺。
“郡主，奴願意一輩子為您梳頭。”突如其來地冒出這麼一句，連寧紫陽自己都嚇了一跳。他不敢相信，自己這點兒不可言說的念頭，竟然有一天會不假思索的衝口而出。
星兒聽了也有點意外，但她沒有多想：“紫陽，你是皇帝的人，還要為寺人衛辦事，你的肩上有很重要的職責，怎麼可以隻做一名梳頭的奴婢呢？”
“郡主教訓的是！奴的意思是……奴隻是……”寧紫陽看起來很淩亂，千言萬語不知該從何說起。
他久居深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次數多了，想把話圓回來並不難。此刻的淩亂，說白了就是在放任自己。放任自己的心意攤開了，晾曬到陽光下——反正我想說的話都說了，你自己領會吧。
星兒卻一點兒都沒能領會：“紫陽，你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我隻救了你一次，可這一年來，你總是幫我的忙。
“我知道你想到含章殿來，我也很喜歡你，也想讓你來。可是不行的呀！你還是應該留在寺人衛，在皇帝身邊才好施展才華。若是跟隨我，你可就埋沒啦！那多可惜啊！明珠怎能被黃沙掩埋呢？”
“郡主這樣誇獎奴……奴哪裏當得起？”
“怎麼當不起？你才加入寺人衛一年多，就練了一身好武功。而且你腦子聰明、辦事得力，連我都看出來了，督主很倚重你，離不開你。你這樣的人才，千裏萬裏才挑出一個，可不能埋沒在梳頭這種小事上！”
“…真…真的嗎？”寧紫陽聽得眼睛發亮。
他從小到大，“狗宦官”這類說法聽了不知有不少，罵宦官的詞彙要多難聽有多難聽。“明珠不能被黃沙掩埋”“萬裏挑一的人才”，這樣的說法竟是破天荒頭一遭。
星兒看到他瞪著一雙無辜的狗狗眼，表情既虔誠又天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臉蛋：“哈哈哈，你真可愛！”
倆人說話間，流蘇回來了，帶著一兜替換的衣裳。她趕緊服侍星兒把衣服換了。
待收拾妥帖，主仆倆就跟寧紫陽告辭，回甘泉宮去了。
寧紫陽望著星兒漸漸消失的背影，不自覺地伸出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頰。那裏還留有她手指的觸感。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連忙去問管雜務的老宦官，熏那塊方巾的香，究竟是什麼香？
從今往後，他便隻用這道香了。
…·…·…·…·…·…·…·…·…·…·
風南星一到了甘泉宮，就跟一匹脫韁的野馬一樣，白日裏根本不著家。這倒是給了玄望舒充足的時間，專心研究“氣”。
自打出了帝都，玄望舒就發現，在天地自然之間存在著許多“氣”。有一些氣，像雲朵般柔軟輕盈；有一些則是黑乎乎、陰沉沉的，看著賊嚇人；還有一些雖然看似無形，但溫度極低，涼颼颼的，讓人脊背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