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傷到右腿的安德烈近期無法回歸戰場，他獲準回鄉養傷。盡管知道這很可恥——在他看不到的前線，每分鍾都有人倒下，可他仍禁不住為逃離地獄歡呼雀躍。
上帝保佑，安德烈再也不想回去了，讓這場該死的戰爭快點結束吧。
他很高興地看到，自己的家鄉南城一如既往地安詳、寧靜。白雪蓋住了如玩具般的房屋與街道，聖母教堂巍峨聳立，穿城而過的南河靜靜地流向北方。
安德烈迫不及待地想要見羅爾夫，卻在準備出門時被希爾德一把攔住。
“羅爾夫被蓋世太保抓走了。”希爾德小聲告訴他。
那不是兄妹間無傷大雅的玩笑。安德烈被釘在了原地，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希爾德到底說了什麼。
“這怎麼可能……他不是猶太人，對不對？”安德烈急切地向妹妹討要答案。
希爾德搖搖頭，從口袋裏拿出來一張折皺的傳單。安德烈率先看到了傳單的最後：
“斯大林格勒和別列津納河正在東方燃燒，這場戰役中的死者在懇求我們行動起來。起來，起來！同胞們，以煙和火為記！”
“他因為發傳單被抓住了。”希爾德說。
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安德烈抓住希爾德的肩膀，泣不成聲。
“我——我遇到了施萬貝格，我遇到了他，”安德烈語無倫次地說，“他讓我向你問好……”
火辣辣的感覺滾過安德烈的鼻腔，他愧疚到無法直視妹妹的眼睛。在他看來，幾乎是維爾納將自己的命給了他。在這一刻，他真的願意用自己把妹妹的愛人換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
希爾德臉上帶著悲傷的微笑。她伸出一隻手，撫上了安德烈傷口未愈的麵頰。
“我知道。我們一起吃了最後一頓飯，”希爾德麵容平靜，“這是我們必須要付出的代價。”她微紅著眼眶說。
必須要付出的代價，比如安德烈那些逝去的戰友、希爾德的男友維爾納、葆拉的丈夫、埃裏克的大哥，再比如雷歐妮的父親、即將受到審判的羅爾夫與雷歐妮。
“我聽希爾德說，他們學校有兩個學生被抓走了。”安德烈在回家的第一頓晚餐上提到了這件事。他們的母親垂下眼睛，沒有說話。
洛希滕貝格先生慢條斯理地吃完切好的牛排，這才開口道：“是有這麼回事。”
“現在的學校連學生的安全都無法保證了嗎？”安德烈態度強硬地問道。
洛希滕貝格先生的藍眼睛掃過安德烈的臉龐，他還那麼的年輕，仍擁有熱血沸騰的資本。
“我知道你們認識。他是你在中學的死對頭，是不是？”老先生銳利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一切，“別白費力氣了。裏希特必死無疑。他們在他的住處搜出了打字機。”
安德烈的心一下子沉到了穀底，但他仍寄希望於父親能出麵保住羅爾夫。
“您能——”
“這件事我無能為力，”安德烈的父親果斷地拒絕，“你才是我的兒子。”他神色複雜地看向頹然的安德烈。
安德烈突然發現，自己真的很弱小。原先的少年意氣是那麼的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