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同一時間,岑暖正在一個路邊的餃子攤前坐下。
路邊的小攤大抵都差不多,沾著鏽跡的大鍋,鍋裏冒著白氣沸騰的水,還有手上沾著白麵的忙碌攤主,都透著一種熟悉的感覺。
雖然已經兩天沒好好吃飯了,但她還是不餓,隻是在看到這攤子時不由自主陷入了回憶,才讓莘燁停了車。
熱騰騰的餃子終於端上來,寒風中,她拿起一次性筷子拆開,一隻隻扒拉著餃子慢慢數,旁若無人,神情認真。
“哎呀,你這姑娘,年紀輕輕就這麼會過日子?”
一旁的攤主笑起來,又端過來沒煮的生餃子:“你看看啊,二十個餃子是一蓋連,我心裏有數,絕不會弄錯,大冷天的,你快吃吧,別涼了。”
“讓她數吧,不要管她。”莘燁這時才開口道。
他一直都坐在岑暖身邊,高大的身材替她擋著風,攤主又送了碗餃子湯過來,他接了放在桌上涼著。
又轉頭問岑暖:“要醋嗎?”
岑暖這會兒已經把餃子數好了,這是個誠信的攤主,所以一個都沒少,她低下頭,默默夾了個餃子塞在嘴裏。
而後含糊地點點頭:“要的。”
說是芹菜牛肉餡,但其實牛肉很少,都用攪拌機拌成了肉泥,根本吃不出顆粒感來,口味倒還好,有股家常的味道。
莘燁拿起桌邊的醋瓶子,用紙巾擦了擦瓶口,在淺碟子倒出一點來。
酸澀的味道蔓延,跟著餃子的熱氣一起蒸騰上來。
岑暖低頭時,忽然就掉出淚,她心中明明沒有悲傷,但那淚卻怎麼都止不住,從眼眶中大顆大顆湧出,像是蓄著眼淚的閘門忽然壞掉了。
一個星期前,她也是在這種小攤跟前,跟舅媽一起吃水餃的。
那攤主偷奸耍滑,因為少給餃子而賠了兩塊錢,這兩張紙幣至今還在她包包的角落裏躺著,為什麼數餃子的那個人卻沒了呢?
相同的餃子味道,卻完全是不同的兩種心境。
“莘燁。”她抬起頭來,麵頰已然被浸濕了。
在那源源不斷的淚水中,她艱難的咽下口中的食物:“我可能…這輩子都沒辦法再吃水餃了。”
因為一吃到水餃,她就會想起舅媽。
心就會鑽心的疼。
悲傷從來都是延遲到來的,大悲大喜之時,人的身體通常都會激發出防禦機製,如此才能度過那艱難的一段時間。
所以她在看到舅媽的遺體時沒有哭,麵對各種冷漠親友時沒有哭,給舅媽辦追悼會的時候也沒有哭。
獨獨在這一碗平淡的水餃前,肝腸寸斷,痛苦不已。
莘燁是理解她的,所以在麵對她的一切行為時,他都坦然接受,替她處理好後續瑣碎的事情。
他拿了外衣給她擋在臉前,在路人探尋的目光下,遮住她狼狽的麵容,又給老板掃碼付了錢,叮囑老板將剩下的餃子送給露宿者或者小動物。
而後才擁著她走回車內。
…
莘燁走後,季繁森一直都在殯儀館等待,不久便領到了岑暖舅媽的骨灰。
他是個熱心腸的人,別看平時大大咧咧,其實內心細膩。
岑暖這些天過得渾渾噩噩,還沒來得及替舅媽挑選骨灰盒,季繁森就代為挑選。
他把各種款式仔仔細細看了個遍,最後才定了一款古樸典雅些的,價位中等,既不是太過奢華,也能很好地體現親人的哀思,處處都體現著用心。
原本事情挺順利的,結果沒過一會兒,就來了群不速之客,正是之前撞了周樹惠的凶手家屬。
凶手名叫周明閎,他父母都是企業家,在本地勢力挺大。
這次他疲勞駕駛,隻是為了趕去參加一場酒會,撞了人之後也沒立即送醫,而在躲在車上打電話求助,就這麼一耽誤,周樹惠才徹底咽了氣。
但這畢竟不是酒駕,周樹惠本身又有重病在身,隻能算是過失傷人,量刑較輕,隻要有被害者家屬的諒解書,就可以緩刑。
周明閎還在派出所臨時關押著,岑暖又遲遲不露麵,他家屬等不及,直接來殯儀館找人,男男女女一大家子,嚷嚷起來像一萬隻烏鴉飛過。
季繁森抱著骨灰盒,就這麼以一敵百,扯著脖子跟這些人對罵。
莘燁帶著岑暖過來時,正好就遇上了這場鬧劇。
冬天本身天黑的就蠻早,更何況是雪後的陰天,外頭灰蒙蒙一片,岑暖靠在椅背上向外看,也看不清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