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學會正式開始在三日後,主要是由於國子監距離樂遊原比較近,時間充裕,每年國子監都會提前三天參會,以給監生留足準備調整的時間。

像距離遠一些的學院,往往到學會開始前夕才勉強趕到。

要是再倒黴點,學生在路上不慎生了病,便幾乎可以篤定這學院此行算是白走一遭。

今年天公不作美,各大學院在趕赴長安的途中,下起了大雪。

蘅玉住進杏園後,便發現有許多外地學子生了病。

杏園原本是皇家建造的園林,後來宋祭酒舉辦曲江學會,聯合京畿道內各大府學縣學及私學交流學習,缺少場地,聖上便把杏園特批給國子監承辦學會,還撥了些錢銀,承包下曲江學會的各項花費。

於是曲江學會越辦越大,二十年來,名滿天下,已成為讀書人夢寐以求的大型慶典。如若能在曲江學會揚名,那當真是雛鳳清啼朝野知。

所以杏園中有許多像蘅玉這樣,自費而來的編外人員,甚至連各地郡王也會來曲江學會偷偷蟄摸些人才充作門下幕僚。

但蘅玉沒想到,她竟會在杏園遇到傅嶠。

他裹著厚厚的白狐裘,眉眼懨懨的,臉色微白,時不時輕咳,一副罕見的脆弱模樣。

“你也生病了?”蘅玉瞅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出聲問他。

傅嶠睨了她一眼,含霜覆雪的眼眸霧蒙蒙的,他不吭聲。

蘅玉碰了軟釘子,若要之前,她肯定不當回事,但現在的她已經不是過去的她了!傅嶠不搭理她,她笑笑便準備告退。

“你,怎麼來了?”

傅嶠啞著嗓子,淡淡地問。

“你的聲音怎麼了?”蘅玉不走了,大驚道:“怎麼會病得這樣厲害?”

她罕見的生氣了,眼神鋒利地瞪向張讓。

傅嶠在國子監讀書,也同樣是性格使然,身邊隻有張讓伺候。

張讓頂著蘅玉不善的視線,暗地裏苦笑不迭。

殿下的心思,哪是他們能琢磨透的。睡前還好好的呢,誰想到,一夜醒來便病得這樣厲害。

也不知折騰這麼些,究竟是為什麼。

“無事。”

可他說‘無事’時,恰好一陣冷風吹過,話音未落又悶悶咳起,怎麼瞧怎麼不像無事的樣子。

蘅玉皺眉,忍了又忍,終究沒忍住,上前一把拉住他鬥篷的係帶。

“你院子在哪邊?”

她竟如此無禮!張讓眼珠都快驚掉了,急忙垂下頭不敢再看,提起的一顆心七上八下。

沒料到,殿下隻微停頓,很快化去了尚未聚起的戾氣,繼續保持著病重柔弱,伸手往旁邊一指。

蘅玉輕輕用力,沒等係帶繃直,他已順從地隨著她的動作跟上了。

他聽話得幾乎詭異。蘅玉複雜地回頭,正好對上傅嶠直直望著她的視線。

那視線並不像他方才一樣無害,像是陰雲密布的深海卷起幽深的漩渦,而漩渦之下隱藏著巨獸一般的陰影。

蘅玉怔住,剛想鬆開手中係帶,傅嶠眼簾垂落,再抬起時,仿佛她方才窺伺到的幽深隻是一個恍惚的幻覺。

“你……要不自己回去吧。”蘅玉還是鬆手,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指尖。

“我突然記起,我和璿玥有約。”

“……”

他不說話,隻是垂著睫毛望她,那被她丟棄在一旁似的神態著實楚楚可憐。

蘅玉不由生出了些愧疚,但她移開了眼神,沒有鬆口。

“好,多謝你。”傅嶠淡淡道,聲音比方才更嘶啞了。

蘅玉心裏更愧疚,走出老遠,腦子裏還不斷回蕩著傅嶠最後的神情。

她是不是做錯了?她應該把他送回去。

“不!你沒做錯!他有病!”郭璿玥聽完之後拍案而起,擲地有聲地崩出最後三個字。

“他有病?”蘅玉喃喃重複,想起他得了風寒,又點頭:“對,他是有病。”

“不是身體上的病,是這裏的病。”郭璿玥指著心髒,耐心同蘅玉解釋。

“你要是喜歡一個人,生病了想讓她照顧你,你會怎麼說?”

蘅玉想了想:“我好難受,你不要走。”

她拉長聲音祈求的時候嬌氣又可憐,郭璿玥酥了酥,緩了片刻才道:“那她要是不照顧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