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寒鴉飛過天際,在混沌的雲層中留下一道遠去的痕跡。
秋日枯黃的枝葉咿咿呀呀的從腳底慘叫而過,已然有些寒冷的夜風提前吹拂過不詳的黑紗,鐵器碰撞的聲音在荒蕪的林中伴隨著飄落的枯葉嘶啞響起。
叮當——叮當——
當熟悉又陌生的鈴聲從遠方傳來,收工歸家的農戶們默契的停下腳步。他們僵硬的循著聲音望去,隻見那一抹靜默的鴉青隨著鈴聲逐漸靠近。
厚重寬大的木箱投射下的陰影足以叫尋常男子心生畏懼,他們近乎緘默的與身著鴉青道袍的少女擦身而過。
那輕飄的黑紗即便是輕輕飄動都會引來他們緊張的注視。
有人奇怪發問:“那是誰?你們好像很怕她的樣子。”
“噓噓!你不是我們這地方的不知道,這是咱們這地的趕屍人,家裏若無白事可千萬不能隨意搭話。”漢子忌諱莫深,說話時聲音壓的極低,好似會被人聽到。
說話的那人“哦”了一聲,心中一動,神情若有所思。
·
“……所以?”清冷的聲音打破了夜晚的寂靜。
隻見那罩著頭麵的黑紗微動,月光下,黑紗後的唇微微蠕動,冰冷、沙啞,那個聲音像是囚禁在古老宅院的魂靈一般,僅僅是隻言片語就足以叫人聯係到某些不可言說之物。
長袍老爺喉頭滾動,他看著麵前不足自己肩膀高的少女,她一身鴉青道袍,頭罩黑紗,從裏到外都透露出詭異與格格不入。
趕屍人。
這個身份就足以叫任何人從心底感覺到恐懼。
“請拜托您,為我家主子送屍。”他幾番顫抖,終是說出完整的請求。
此言一出,四周靜默。
少女仍保持著高深莫測的緘默,她雙手交疊,身姿挺立,像是一顆不動如山的樹。黑色的輕紗遮掩她的麵容,朦朧間叫人無法看清她的表情。
隻聽她淡聲開口:“好。”
長袍老爺瞬時鬆了口氣,他顫抖著,從懷裏掏出銀票。
“這是,這是報酬,要送往京城……”
他一時情急,手中的銀票落了一地。長袍老爺大驚之下,竟跪在地上摸黑將之撿起。
少女不言不語,波瀾不驚。
唯有黑色的輕紗配合著掀起點點波瀾。
長袍老爺顫顫巍巍的報了停屍的位置,將報酬再次遞了過去,少女終於動了,她伸手接過收入袖中,仍沒有言語。
他自討沒趣,結結巴巴的又交代一遍,才心驚膽戰的離開。
卻沒見到,少女收在袖中那攥的發白的指,與緊抿住的唇。
直到他離開,顧祈霖才鬆了口氣。
她實在不知道如何與人交流,被找上門的緊張令她幾乎無法言語,好在這人很快就走了。
顧祈霖沒有點燈,她隔著麵紗摸著手中的銀票,粗略一數足有八百八十兩,湊了個吉祥的數字。
未想剛決定出山就接到這麼好的生意,顧·貧窮·祈霖不敢相信,複又摸了幾遍,方確定這不是八兩八,不是八十八兩,而是八百八十兩。
她還從未趕過那麼貴的屍。
心說這得辦場多大的法事,才配得上這個價錢。
這是個大生意,也是這個大麻煩。
顧祈霖終於意識到這個事實。
當她在太陽未完全升起的早晨來到停屍的地方時,長袍老爺已然準備跑路,一見到她殷切交代定要以七枚魂釘封棺後,騎上馬轉瞬就沒了蹤影。
顧祈霖起初還以為是聽錯了,這可是讓人死不超生的法子。
卻不想進入院門,入眼是一口敞開的棺木,由辟邪的雷擊木製成,就這麼大大咧咧的橫屍庭院,甚至在屍主的臉上貼著驅邪的符咒。
她揭起一瞧,是鎮屍的。
再一瞧,屍主長發覆麵,口塞糟糠。
這定是冤死,是要讓人死不安生的做法!
顧祈霖:……
“你真可憐。”她憐憫道。
趁著太陽未出,她將棺木移入屋內,關閉所有門窗,以布將窗戶遮蔽。
這間院子不大,一進的院子,堂屋擺了棺材進出越發困難,顧祈霖並沒有把人露在太陽底下的想法。
她將自己背著的巨大木箱橫放下來,從裏麵掏出一床被褥細心鋪好,還貼心的與屍主道了一聲:“晚安。”
便帶著黑紗和衣而睡。
直至黃昏時分她才醒來,認認真真的收拾好被褥,在院外洗漱完背上自己的大木箱原地握了握拳,為自己鼓勁。
一開門看見來來往往的路人,那分勇氣瞬間煙消雲散。
顧祈霖抿著唇鎖好門,迎著眾人驚懼摻雜著畏懼的目光,隨著鈴聲叮當逐漸消失在人群之中。
鴉青道袍的少女短暫出現便引起了人群的嘈雜,他們或畏懼或驚恐,不約而同的加快腳步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