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不鹹山(1 / 2)

咬春至,百草回芽,萬物複蘇。

這該是不鹹山半山腰的時令。

此山山頂仍舊是白雪皚皚,與這萬千世界的一切綠色斷了緣。偏偏在北邊的一處凹陷之地,多了一抹垂涎欲滴的翠綠。

是一座竹屋。

竹子嵌入頑石之中,許是多年長立,接壤之處已經染上一層厚厚的冰霜。再往上,白色的霜衣逐漸單薄,露出翠色。

梅祀一襲白衣立於門前,雙眼緊閉,識海一片混沌。

“師弟,那是夢魘,你快出來!”

“梅祀!不要命了嗎!”

“此崗錯亂,再這麼繼續……”

“快,用虛無地將他拉回來,不然魂魄盡失,神仙來了也救不了!”

“那是天雷!”

“操,天雷湊什麼熱鬧,崗又不是天劫!”

狂躁的風讓人睜不開眼。

梅祀試圖找出風眼,但全身沒有一個手指能動,慌亂之際,拚命地掙紮都無濟於事。他倏地睜開眼睛,天地的喧囂如洪水般湧來。

又是那場夢,無比真實。

恍惚間,梅祀微怔,他在這裏住了多久?

好像也就是須臾幾瞬,至少眼前這片雪景從未變過,他也沒變。

後背的汗水黏膩在身,梅祀暫時將過往撇遭一旁,又輕輕闔目,他要緩一下。世間早已沒了打殺建國,吟詩作賦的回音,有的隻是讓他一頭霧水的小康之家,鏗鏘的鳴笛,群體遊戲……

時代更遷,顯而易見,現在已經不再適合修仙。

他周身的法力已經大不如前,以前食指一抬,日月星辰都會微微顫抖,如今掐訣,也隻是能讓幾片雪花倒著飄出兩尺高。

“雪童,老了都這麼不中用嗎?”梅祀薄唇輕啟,雙目未睜,及腰的發絲隨著寒風飄搖。

他一襲白衣,與雪色可搭,又顯得搖搖欲墜。

無痕的雪地之中突然冒出一個佝僂的老人——正是雪童,除卻一身蓑衣,他的胡子和頭發都是銀白色,但精神矍鑠。

短短一句話就讓他心塞,這話是諷刺誰呢?這座山裏,算得上“老”字的,除了這座不鹹山,不就剩下他和數百來種的鬆樹?

他自小跟了梅祀,如今頭發花白,也沒能從梅祀的口中聽到幾句好話。

不能想,越想越心痛。

鬆樹還有好聽的名字,比如高山鬆,馬尾鬆,赤鬆,美人鬆……他一把老骨頭叫雪童,老頑童的童都比這好聽。

現在,他還要遭受語言和身心上的攻擊,這人呐,不比神仙簡單。

梅祀聽見“咯吱”的雪聲,稍微偏首,繼續問:“你是老到聾了,還是老到啞了?歲數大還會得這種毛病?”

一重重打擊,無形地打在雪童心上。

他不能忍,愣是鉚足力氣,腰板也不過是直了毫厘,“哼,不止呢,還會聾還會瞎,也會瘸也會癡呆,怕了嗎?不急,你都會有的。”

“那您可得小心。”梅祀倏地睜開微微上挑的鳳眸,語氣輕鬆道:“照您這麼說,我還遠著呢,耳聽八方,目及十裏,於我,不過小事一樁。”

“我聾了!聾了!”

雪童幹喊一嗓子,然後抖落掉蓑衣上的餘雪,再也不看身前這位衣冠禽獸。

正待他站穩,一隻泛著青綠色珠光的巨大飛鳥出現在白霜寒天之中,瞅著速度,像是鷹隼捕獵,刻不容緩。

“哎呦,我的腰!”

雪被激起幾丈高,而雪童被壓在雪地之中,已然不見。

飛鳥似雕,頭上長角,聲似嬰兒,撲得雪花四處亂飛。看的出來,它極其親近雪童,此刻壓根就是把他當做一個毛毯。

“起來起來,臭蠱雕1,和你主人一起欺負老年人,小心遭天譴!”

雪童嘴裏有雪又有毛,硬是凶完才吐出來,兩隻手掌著鷹頭,生怕它不管不顧地親過來。

“鬆霜,天譴在這裏,快跑。”梅祀背著雙手,踱步回了屋簷下,就著門廊倚靠,一身懶散,再不想大動。

一副等著鬆霜自己送上前來的姿態。

鬆霜撲騰兩下,聽到梅祀的指令,立馬跟著他坐到走廊,偏著頭上的角蹭了蹭他寬大的衣袖。

梅祀從袖中拿出幾顆鬆子,看著雪童從雪地爬起來,卻是在問鬆霜:“今日又看到什麼稀奇事兒了,這麼高興?”

嬰兒聲斷斷續續,果真像人間的嬰孩牙牙學語。

雖天寒地凍,但他們感受不到任何冷意。

就是在一老一少一幼的聲音中,雪花又繼續飄落下來。放眼望去,這裏除了雪,他們兩人一獸,倒是生出幾分愜意。

山上盡是白雪,加上沒有光源,一旦太陽落西,藏匿高山之後,黑暗便侵蝕的很快。

雪童眼中一幅八卦圖閃現一下,似有所思,看梅祀隻顧著喂鬆霜,想說得話到了嘴邊又改道:“嗐,真沒天理,我的名字還不如一隻鳥?”

得了,就借這個話題,一箭雙雕!

“不行,我得換個名字。”雪童偷瞄著梅祀,“不然下山後,我怎麼介紹自己?這不得笑掉大牙,太丟臉麵,不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