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悄悄的寒夜裏,連輕輕吹來的風,都帶著刺骨的疼。
此時正亥時剛過,宮中值夜的老人打著梆子,拖著拗口難懂的長調,不斷重複著“子時已到,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待他的身影遠去,空氣中才重又恢複了平靜,可在巍峨的金華殿內,又是另一番光景。
本該早早睡下的年輕帝王,不僅沒有安詳地躺在他的龍塌之上,甚至連衣飾都是白日裏的模樣。
濃密又烏黑的發絲嚴密地貼著發際線處束起,上用一個金鑲玉紫色發冠固定住,身著明藍色蟠龍常服,腰間的犀牛玉質腰帶緊緊紮在腰間,勾勒出有力窄腰。
此刻他正端坐在一側的紅花梨木椅子上,雙手平放在膝頭,麵色冷凝,眉頭緊皺,甚至連薄唇都抿成了冷硬的一條直線,素日裏冷靜又溫暖的雙眸,裏麵雜亂紛呈,不時劃過幾絲焦慮和不安。
是了,宗獻帝正在等人,或者說,他在等一個答案。
“陛下……”
門外有輕微的呼喚聲傳來,與之而來的是略顯淩亂的腳步,原本如雕塑一般的宗獻帝突然從位置上站起,大步向著門邊走去。
夜色籠罩下,徑直露出一張有些蒼老的麵孔來,徐宣難得脫下太監服飾,換上了外麵裝扮,他頭上戴著的瓜皮小帽,邊緣已被露水浸濕,最頂部沾染上了一層白色,可見已在外麵逗留許久。
徐宣小心將黑色布鞋在殿外的地墊上蹭了蹭,隨即彎腰進來,背身將朱紅大門緊緊閉好。
剛一進入殿中,就利落地將背後一直背著的小包袱扯下,小心打開,從裏麵抽出幾張已經發黃的宣紙,恭敬遞到宗獻帝麵前,
“陛下,這是老奴找到的薑二小姐的生辰八字。”
宗獻帝聽見之後,卻並不回應,隻目光直直地盯著徐宣手中宣紙,頓了幾秒,隨後伸手拿過,徐徐展開。
“薑二小姐是已卯年二月出生,顏……顏貴妃是戊寅年六月離開宮中,對外皆稱薑二小姐早產,可老奴找到了當年給二小姐接生的大夫,他稱出生時二小姐身子硬朗,和普通足月胎兒並無什麼差別……”
徐宣在宗獻帝耳邊娓娓道來,他現下心中幾乎可以肯定,薑二小姐和陛下絕對有非同一般的關係。
提心吊膽了幾天,居然真得到了這麼個好消息,宗獻帝一時控製不住內心激動,攥著紙張就猛地站了起來。
他徑直向前走了幾步,一邊走一邊大聲道“好!好!”俊臉漲得通紅,連帶著脖頸處的青筋都暴了出來。
話說出口,才反應過來,又仰頭“哈哈”笑了幾聲,頓覺全身舒暢,仿佛任督二脈被人瞬間打通,幾十年都未曾有過的輕鬆。
他複又坐回到椅子上,看向徐宣,眼神裏掩蓋不住的激動欣喜,
“徐宣,你辦事有功,朕要好好賞你!”
“是,老奴領賞。”
徐宣躬了躬腰,俯首稱是,雖已上了年紀,對這些賞賜並不在意,但也不想擾了陛下興致,他微微抬頭,眸中竟有幾分濕潤。
許久沒看到陛下如此開心,薑二小姐可是個好孩子,真沒想到陛下還能和顏貴妃有此機緣。
“徐宣,你給柔兒送些東西過去,衣物、珠寶、還有今日番邦送來的上好果脯,都拿過去……”
陛下高興昏了頭,徐宣小心瞅了瞅陛下臉色,複又輕聲提醒,
“陛下,現已子時,賞賜是否明天再給,白日裏也好清點。”
“對對,你看,朕真是高興過頭了。”
宗獻帝搖了搖腦袋,對他剛剛的行為哭笑不得。
“老奴要不現下去知會小公主和二小姐一聲,明日來殿中見陛下。”
“那你過去吧,若她們睡下,就別稟告了。”
“是,老奴告退。”
徐宣走後,宗獻帝臉色還是欣喜未退,他望了一眼殿外天色,暗暗下定決心,盡快將柔兒這個公主認祖歸宗。
玉明殿裏,幾支白燭已快燃燒至底端,透明的滾燙燭油輕輕滴落下來,很快就在燈盞上堆積了厚厚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