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回到家的時候，父親正在廚房煮麵，他將自己的書包隨手往桌上一丟，開了電視。
十二點多，在放午間新聞，電視挺著一個陳舊的大肚子，聲音出奇得大，周清把遙控器丟在沙發的一角，並沒有想著調小音量。
周父從小廚房鑽出來的時候才看見兒子回來了。
“放假了？”
“退學了。”
“怎麼又退學了？”
“打架。”
周清把手裏的退學通知單遞過去，一張紙幾乎被團成了一個球，皺皺巴巴得不能看，周父也看不懂這些，但是兒子的話他聽明白了。中年人有些氣憤地把手裏的黃瓷碗一摔，麵條湯流了一小攤。
周清就盯著那一小攤湯，聽見他父親的大嗓門吼：“你媽臨死前怎麼安排的你，讓你好好上學，明兒我跟你老師說去！”
周慶餘一輩子就嘴皮子上這麼大點本事，他得了周家主母的真傳，每次都能把老師說得歎息不已，而後讓他把兒子繼續送去上課。
周清時常闖禍，三天兩頭就是打架，周慶餘時常坐著那倆介於大巴和公交的白皮車去縣城，再幾經輾轉去到周清的高中。
周清的高中破碎得幾乎是一片灰色的牆，周慶餘弓著腰，唯唯諾諾地站在灰牆下，和一個中年女人說著為兒子辯解的話。
可這次不一樣。
周清把桌腳的抹布抖開擦了下桌子，“不用去了，老師說這次誰說也不要我了。”周清手裏的抹布被麵湯迅速浸濕，他把這塊灰黑色的布折了一折，“爸，我不上了。”
周慶餘把剛端起來的碗又重新扔下去，“你說什麼？不上了？”他爹扯著嗓子繼續嚎：“你才多大點，不上學幹什麼去，再說你媽怎麼說的，讓你上個大學畢業，你說不上就不上，你讓我跟你媽怎麼交代，你趕緊給我去道歉去，去給你老師說，快點的，你今天不把這事辦好你就別回來了，你不上了，你不上了幹什麼去。”
老父親有些苦口婆心的意思，可是這話配上周慶餘那大嗓門的腔調，讓這段話充斥著濃烈的譴責，周清有點頭疼。
電視機的大嗓門和著周父的大嗓門，讓人煩得厲害，周清一摔抹布，直接站了起來，“我十七歲了，我知道自己要幹什麼了!”
男孩子身材已經抽得挺高，竹竿樣得修長，有些長身玉立的意思，相比之下，周父的臃腫像是一灘淤泥。
這個中年男人不得不仰頭去看他的兒子，而後，他默默端起那碗已經接近幹涸的麵條，坐到沙發的一角吃起來。
周清也坐下來，電視裏的新聞吵得他頭疼，他想換個台，可是遙控器就壓在他爸身子底下，無奈，隻得繼續看午間新聞。
父子倆一下午也沒有再說一句話，傍晚時分，周慶餘煮了丸子湯，這才把兒子從房間裏喊出來。
周慶餘看起來難得有些拘謹，已經和上午的盛氣淩人完全不同，他十分溫和地敲了敲桌子，試圖引起兒子的注意。
“我說，這不能說不上學就不上學了，好歹把這個高中上完不是？我打聽了，三中你姨夫在那有點關係，我給他說說，你去吧？”
三中不算頂好的學校，可也是進了縣城前三的高中，沒點關係真進不去。
周清不知道他說的這個一點關係是多大點，但是聽他爹的意思似乎還沒對他上學這件事死心，他全程頭也不抬，嘴裏塞著丸子，咕噥道：“我不去。”
嘿！小兔崽子！
周慶餘立刻就被點著了，先前準備的一大圈勸說的話都被這仨字給堵回去了，他手掌重重一拍桌麵，兩個黃瓷碗懸空了一瞬，又落下去。
兩攤丸子湯。
“不去也給我去，你在這沒人管你飯。”為了印證這句話，周慶餘一手一隻碗，把周清麵前剛吃了倆丸子的一碗湯給端走，氣衝衝地往廚房走了。
周清看著桌麵上那兩攤丸子湯，肚子不爭氣地叫了一聲，他重重歎了口氣，反身又去拿那塊抹布去了。
周清被他爹帶去二中的時候是第三天下午，這兩天他爹跑了那個姨夫的一點關係，終於把周清塞了進來，周清直挺挺站在辦公室門口，一點沒有進去的意思。
辦公室裏，周慶餘對著領導樣的一個中年人低頭哈腰，一點沒了在周清麵前的教訓人的霸氣。
周清低低歎氣，把視線從周慶餘背上移開。
辦公室裏的兩個人終於走出來時，校領導樣的中年人拍著周清的肩膀，“小夥子以後要有點出息啊，你爸為了這事不少操心呢，好好學吧。”
周清看了看父親的臉，黑黃的臉色明顯就是熬夜造成的，眼袋垂得很低，臉上還帶著沒來得及收回的諂媚的笑，對上兒子眼神的瞬間，又想著挽回自己英明的形象，臉上的表情一時說不清是笑還是嚴肅，要不是場合不對，周清當場就能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