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八年,臨夏城。

漫天大雨瓢潑砸下,刀劍碰撞聲從四周裹夾而來,原本佇立在大道兩側等待迎接樓蘭王得勝歸來的人群此時早已經驚呼著四下逃命。

誰也不曾想過如此一個好日子竟然成了現下這般遍地狼藉。

雨滴重重砸落後又濺起,與滿地猩紅混雜在一處,漫延至胡玥腳邊。

她呆愣的站在已經被燒焦的東華門下,入目昏沉,雪白袍角上沾染著的血跡已經變得極其淺淡了。

茫然四顧,要去哪兒呢?

不遠處有一輛馬車巋然如山的行到她身側,車裏穩坐看戲的男人掀起了馬車簾子,嘴角帶笑的望著她,“恭喜王妃大仇得報。”

與那人有幾分相似的眉眼讓胡玥恍了神,她幾不可聞的搖搖頭,嘴角似笑非笑。

可是不是那人呀!

不久之前,是她親手握刀插入楚風蕭胸膛處,傷處精準一刀斃命,絕無生還可能,如今想必屍身早已僵硬冷卻了。

阿念想著,轉臉又遙望向他死去的方向,隔著重重人群,似乎還能看到他鎧甲的一角。那身鎧甲裏的袍子還是他出征之前,她為他親手縫製的呢。

如今來的,不過是楚風蕭的庶弟楚宜北,她的合作夥伴。

“你來做什麼?”胡玥轉身要走。

人已死,事已成,還有什麼要說的麼?胡玥心裏冷哼著,是下意識的不想再同楚宜北說什麼,不想再同楚家有任何瓜葛。

八年前,胡家因莫須有罪名被判了個滿門抄斬。

那日發生的人與事,到如今她都還記得清楚。

帶著皇命而來的是周朝赫赫有名的異姓王——樓蘭王楚風蕭,那是她第一次見楚風蕭。

楚風蕭端坐在黑馬之上,身姿挺拔健碩。他麵上覆著半遮麵的古銅色麵具,下頜線緊繃著,顯得清冽無情。

那人也的確是無情,他宣讀完皇命,爹爹還來不及辯駁就被斬於刀下,一切來的快去的也快。

胡家百口一夕之間從忠肝義膽的世家大族淪為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而她僥幸被爹爹留在身邊的暗衛庇護著才得以逃脫。

可是皇家向來是要斬草除根!

暗衛戰死,她也因重傷昏倒在血泊之中,是楚宜北救她離開的。

她知道,她之所以能活下來,全仰仗了這張同楚風蕭心上人有□□成相似的臉。正是這張臉,讓她成為了楚宜北手裏的一把利刃。

八年合作,五年蟄伏,一朝事成,各取所需,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

縱然不過是回想,但此時此刻胡玥仍是覺得心口澀疼,她撫上胸口,緩緩閉上眼睛,道:“就此別過,楚家日後再無人同你爭。”

樓蘭王位已是他囊中之物,至於他覬覦已久的皇位,恐怕這天下也是無人能與他爭的了。

“就此別過?”楚宜北撫掌大笑,意味不明道:“楚風蕭要是知道他愛慕著、捧在心尖上的枕邊人一直恨錯了人,不知在天之靈能否安息。”

“可惜了,一對亡命鴛鴦。”楚宜北恨聲道。

胡玥猛然睜眼,心口陡然揪起,望向他的眼神中是隱不去的震驚,“……你什麼意思?!”

“自然是楚風蕭替我擋了罪,你幫我奪回樓蘭王之位。”楚宜北撫掌嗬嗬笑著,說出口的話似是而非,眼神玩味,“阿念,你向來聰慧,怎奈這雙眼睛。”

實在是瞎。

……

天旋地轉,雲影乍破。

胡玥從夢中陡然驚醒,她急促的喘息著,忍著嗓中幹澀,下意識地喊了一聲:“楚風蕭。”

四周靜悄悄,無人應答。

她用力合上眼睛,往事種種便又一幕幕,如同走馬觀花般的閃過。

夢中場景是如此的逼真,隻要稍一回想便令人覺得心痛欲裂,後背不知不覺中爬上了些許冷汗。她搖搖頭,用力驅趕走那些惱人的夢境。

她握住床欄邊的手已經能使得上些力氣,可是高燒剛剛褪去的無力感又接踵而來。

身體透露出的隱約不適感令胡玥一怔,她不是死在了楚宜北手下嗎?

人死了,還會有什麼反應麼?

未來得及細想,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貌美的婦人臉色焦急,快步走在前麵,一下子抱住了胡玥,帶著哭腔道:“阿念,我的乖阿念終於醒了。”

母親身上獨有的玫瑰花香包裹著她,她愣住了,眼中隱隱湧上點滴淚意,下意識地應了聲,伸手環住了母親,母親的身體還是同記憶裏一般的溫暖!

胡玥不敢相信,來人竟然是她本該亡於胡家慘案之時的母親——李淑嫻。

剛才的不是夢,她居然回到了胡家滅門案還未發生的時候!

胡玥不敢相信地閉上了眼睛。

回想起那一日,楚宜北在她耳邊一字一句地告訴她胡家滅門案的真相。

胡家滅門一案竟是他一手遮天偷梁換柱,才生生判了個滿門抄斬,同楚風蕭無半點關係,從頭到尾,她都恨錯了人!

胡玥心中駭然,神傷體弱,六神無主,楚宜北的劍就是趁著此刻毫不留情的沒入了她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