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昌澤七十三年,孟瞻十七歲。
這一年,他以初生牛犢之姿隨父出戰,大勝而歸,展露了自己為軍為將的鋒芒。並在百姓的擁戴中明白了自己肩上責任之重,明白了孟之一姓於他乃至整個昌澤的意義。亦是在這一年裏,他首得傳召入宮,奉聖命教學幾位尚年幼的皇子。但最重要的,是在這一年裏得以遇見她。
猶記得那是初冬,行軍歸來的孟瞻在麵聖後次日奉命進宮,本是打算與幾位皇子正式見個麵的,可在半道上就發現今日的雪下得分外執著。於是甫一進宮,他就讓公公傳話告知幾位皇子將見麵地點改在了校場,且,不準穿狐裘披大氅攜暖爐而來,隻限戎裝勁束。卻也並非是他有意刁難,拿了雞毛敢當令箭,而是這幾位的盛名遠播在外。上至君臣下至宮人,對待這幾位均是束手無策,何況皇上昨日交代的話仍言猶在耳。那麼,隻得劍走偏鋒,出其不意,不戰而屈人之誌了。
雪勢盛大的落著,孟瞻就這樣負手站在校場等待。良久時光劃過,至最後一位貴人也磨磨蹭蹭前來赴約之後,孟瞻這才轉身看向這些姍姍來遲的主。一眼掃過去後,他行至左側那位唯一符合要求的少年麵前,淡淡說道:“柒染公主,請回吧。”
自始至終一直垂著腦袋的少年猛地抬起了頭,模樣嬌俏像極了受到驚嚇的小兔子,卻又赫然是著一張少女的稚嫩麵容。隻見她吸了吸凍得發紅的小鼻子,將手中□□靠在孟瞻肩上,搓了搓幾乎僵掉的雙手,不服問道:“你怎麼就知道是我?!你認識我嗎?!”什麼啊?!害得人家白白凍了半天,結果瞬間就被抓了個現行。
孟瞻眼下藏起了一絲笑意,看這種種表現,皇上對自家這些個熊孩子的性格倒是琢磨的比國事要透徹的多。“因,唯你,與他們不同。”孟瞻一麵回答一麵將投靠過來的那杆□□揮力擲出。柒染的目光隨著那杆被瞬間投擲出的□□一路而行,最終落在了自家九皇兄的黑色大氅上。
懷抱溫吞暖爐本欲轉身離去的九皇子曳地的大氅尾端被牢牢釘在了地麵,釘得尊貴的主人一番趔趄。霎時間整個校場凝寂下來,靜的就隻剩颯颯的風聲和雪。那堅定的聲音就在此時鏗鏘傳來:“幾位從此刻開始,就是孟瞻要教導的人了,那麼,應陛下所言,在這裏你們由我處置。”在場的人均被震懾住了,所有的目光凝結在孟瞻身上。也包括,她的。
柒染定定看著麵前之人。他一身素衣立於雪中,發上、身上均落了一層雪,可偏偏那樣的耀人奪目,比這冬雪還要驚豔幾分。他有著好看卻又堅毅的眉眼,豐朗英挺的麵容,挺拔的身姿,雷霆的手段。他年少得誌卻是如此剛正不阿,像極了狩園裏的勁鬆,滿身風雪,卻有淩雲之姿。原來,這就是他們所說的翩然君子。
明明他是殺伐浴血之人,可偏生這樣讓人覺得溫暖而安然。明明他與她從未相見,可偏生這樣迷了她的眼。
於是,少年的身姿就這樣走進了少女的心裏,又伴著歲月匆匆,終於烙進了她的生命。
而後,在柒染的萬般央求下,皇帝終是拗將不過,將她也指派去給孟瞻管訓。既有了明正言順的理由,柒染自此便未再放過孟瞻,仗著女孩子家的身份又更是沒少麻煩他。可看他倒似乎樂得自己給他添亂,也從不拒絕,更加沒有絲毫厭煩之意。又會每每猜想,他的心可是與她一樣?日子便在這樣一遍遍的猜想中度過了。
事情的轉機是在孟瞻十八歲那年,再戰歸來,慶功宴會上皇帝指婚於他,要他迎娶穆江之女——穆婉顏為妻。
那一日的情景是再清晰不過了。宴會召開於承央殿上,柒染抑製不住想要即刻見到孟瞻的心,於是偷偷扮了宮人候在殿外,隻為待得宴請結束後偷看他一眼。可是左等右等也未等得宴席結束,倒是聽聞前去布菜的宮人回身路過時嚼舌根道:“皇上果真是看重孟小將,竟將婉顏郡主許給他······”
這樣的消息於柒染便有如泰山崩頂一般殘酷,於是冷秋的夜裏,她拖著沉重的步伐一點點向自己的宮所走去。一路上想的,反是他此刻若仍行軍在外該多好,或者,她心上的這人沒這般優秀該多好······這樣,就不會有人來覬覦他,來分享他。可偏偏他這樣好,好的她都藏不住。淚水簌簌地落著,在侍女驚訝的目光和詢問裏,柒染將自己埋在被子裏,深深的痛哭起來。她才十五歲,在他眼中怕也隻是個被嬌寵壞了的孩子。可她的那人已經足夠優秀,足夠成熟擔當,足夠成為一個好丈夫,好依靠。
她人的好丈夫,好依靠。是她人的。
翌日清晨,自知孟瞻仍是要進宮教導皇子的,柒染本不欲再去了,可偏又按捺不住想要見他的衝動。於是磨磨唧唧直到日上三竿,等著將一雙腫的不像話的眼睛些微平複下來,並編織好祝賀的話語,這才滿腹矛盾的去了。到得校場之時,幾位皇兄弟正在練習騎射,孟瞻靜立一旁觀看指點,柒染故作無事上前,看似輕鬆的道出一句恭喜後便再無看他的勇氣,隻假裝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