暢月十七,京城已入了冬。
此時天未大亮,京城主城門崇明門早已大開,早有來往遊人攤販有序出入。
雖是卯時,城門外數裏連著整個崇明主街卻已是人山人海。
百姓們三兩聚在一處熱切交談,時不時有人踮腳張望,臉上無不現期待之色。
隻聽一處茶樓外一個挎竹筐的中年婦人對另一個帶著孩子的婦人道:“王二家的,你也聽說了?”
那王二家的道:“可不是嘛,神威軍把河蠻都打跑了!那些蠻子成了咱們大齊的手下敗將,又是割地又要進貢,這下我男人往南邊走貨,再也不擔心遇到那些個河蠻匪寇了!”
“是啊!郡公大人今兒個回都中,哪怕能我遠遠地看一眼,這半輩子沒白活!”
話音剛落,遠處鼓角聲漸漸傳來,兩旁百姓不約而同噤聲,隻剩下鼓角同兵馬行進聲並存。
風卷煙沙起,馬蹄聲率先入耳。
隻見鼓角者十數於前開道,左右百之越騎各分三列,每列五十,前後約距四丈緩速行進。
兵士皆皂衣玄甲,中間者前三十腰挎陌刀,後二十身背角弓,兩邊各一列則腰係短刃。
人手一麵丈餘長旌旗,在手中揮舞有序。
旌旗黑紅相間,上有‘神威’二字,於風中揚起三丈有餘,連亙甚遠。
神威軍還未過一坊,也不知是誰喊了聲:
“神威軍威武,我大齊榮盛不衰!”
兩旁百姓聽後也紛紛揮臂呐喊:
“神威軍威武,大齊榮昌!”
一時喧鬧聲隻增不減。
雖受百姓景仰稱讚,眾將仍目不斜視,無一人言語。
數行越騎過後,方有一同樣身著墨甲之人於正中出現,盔甲罩住臉看不清此人樣貌,唯有那雙鷹眸淩厲難掩。
隻見他腰挎一柄兩尺長青灰暗紋寶劍,端坐於千裏良駒之上。
氣概天成,不怒自威。
那挎著竹筐的婦人左晃右晃,透過旌旗間隙奮力看向那人。
隨後捂著臉一臉傾慕道:“若我有這般人物做夫君,哪怕隻一日,死了也值!”
王二家的道:“你別做夢,就咱們,去府裏當使喚婆子人家都嫌老。”
盛平主街人聲鼎沸,然而此刻,隔了兩條半街的平安巷卻寂靜而不安平。
宋玄來京城已有數日,今日早起去了趟覓古齋,因盛平主街張袖成陰,便擇了條小道回家。
他同小廝剛進巷子不久,便聽到前麵不遠處有說話聲。
駐足而聽,似是幾個孩子正堵著一個同他們年紀相仿的少年欺淩。
京城臥虎藏龍,他初來乍到,自不會惹火燒身,隻遠遠瞥了一眼便準備離開。
還未等轉頭,眼中卻已現出驚訝之色。
皆因那群淩人者中為首的,竟是個女娃娃。
女娃娃不過六七歲的年紀,頭插雕雀鳥銜穀金質小山釵,兩邊各插二支花鳥紋金簪。
上著淡紫紗衫,頸間掛著金珠綴雕雀鳥瓔珞,配珍珠流蘇,下著同色繡時樣錦繚綾裙,外披係著茜紅絲帶的銀狐裘。
朝陽於麵,映著那張本就精致無暇的小臉都沾了點仙氣兒。
唯有晨風吹動小姑娘丱發上係著的金鈴發出了“叮鈴叮鈴”的脆響,方知這不是畫中抱著鯉魚的仙童,而是流落凡間的人兒。
“去,把這草包衣服扒了。”
女娃娃一語驚人,讓他更加意外。
聽奶氣尚存的童音講粗鄙之語是什麼感覺,宋玄今日算得了體會。
“不,不”
那被欺淩者語調已然帶著哭腔,見連連鞠躬不成,索性跪地討饒道:“求你們放過我吧,今日我娘就給我這些,真的就這些”
少年哭著又跪又拜,對方卻似並不相信。
女娃一手掐腰,一手捏著荷包繩晃了晃,語帶輕蔑道:“隻一張五十兩的銀票?”
她將銀票取出,隨之嫌棄地將那繡工精致的雙麵錦荷包扔到地上。
又覺那荷包離得不夠遠,便用腳使勁一踢。
鞋尖卻好巧不巧,正踢到那少年臉上。
那少年疼得“哎呦”一聲,卻怒不敢言,隻捂著臉在地上打滾。
女娃娃翻了個白眼,哼道:“你裝什麼?我能有多大力氣,還能將你那厚臉皮踢破不成?”
見對方沒聽見似的,哎呦聲不斷,她頓時生怒,一腳踩住他的胸口,逐漸用力道:“你捂著臉做什麼,沒聽見我在跟你說話?”
少年胸口吃了痛,這才將手放下。
她見其臉上果然有一塊腫得老高,便將腳收了回去。
又道:“你爹這些年在戶部撈的油水都能將這京城漫個三天三夜了。一個十八房姨娘表舅母的遠方表妹家捐了個蚤大的遠縣雜役都能送去一百兩銀子作賀禮,怎麼反倒對你這嫡親的兒子吝嗇上了?”
那少年疼得咧嘴,卻再不敢用手擋著,又被她一連串話繞暈了去,隻答道:“我娘說,說最近先不給我銀錢了,隻等過些日子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