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回走的途中沒有被阻攔,但迷霧重新彌漫開來,在一片白茫茫中行駛,仍令人心驚膽戰。過了不知道多久,馬車終於從迷霧中駛離,天地逐漸向著原本的色調靠攏,馬夫手裏緊握的韁繩已經浸滿了汗,他得救般地吐出一口氣,望向前方。
遠處的天空是灰藍色的,而在這並不清透的藍中,有一抹的顏色格外突兀,是從灰藍過渡到黃,再到赤紅,而那裏並不是晚霞,那片天空的正下方,是曾經整個人間的浩劫之地——鬼淵。
馬夫轉頭往身後的馬車看了一眼,鬱笙一路上都毫無動靜,馬夫總有些害怕,仿佛這一路上隻有他獨身一人。
馬夫清清嗓子:“掌門,再過半日就能到鬼淵了。”
等了半晌沒有回應,馬夫悻悻轉回頭,繼續駕車。
車裏,鬱笙仍在盯著那把劍。
劍已封鞘,無論上麵有什麼蹊蹺也已無法察看,這是師哥留在宗門裏唯二的東西。鬱笙垂著眼,眼裏未免透著幾分涼薄。
另一樣東西就是那池,已經通通餓得歸了西的鯽魚。
隻要將這劍扔了,他那蠢得好笑的師哥就可以徹底同煥棲宮斬斷關係了,這也是長老們的表態,說明他們已經放棄替師哥辯解,無論他是被魔族哄騙還是真的同魔族有關。
鬱笙的眼神冷下來,嘴角卻翹起一絲弧度。
這就是煥棲宮,一個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的地方。整個宗中,根本沒有任何人為他師哥申辯過,一切都是斬絕後的幾聲虛假的哀嚎——哪怕此事連與師哥不對付的他都覺得蹊蹺。
隻有像他師哥這樣的人才會妄圖在這裏感化眾生,傻得可憐。
鬱笙將劍掛在腰間,掀開布簾往外看去。
車已行至鬼淵的外圍,千百年的時光仍未能修複這裏的瘡痍,大地逐漸龜裂,漆黑的裂縫中透出紅光,而所有的裂縫都彙聚向同一個地方,那裏,如地獄一般,黑紅的光芒自巨大的裂穀中透出來,裂縫仿佛一直到了天邊,隱約能看見翻湧的黑氣在淵壁上蔓延。
馬車走在皸裂的大地上,渺小得如一隻黑色的螻蟻。
再往前走,車輪就要陷進地上的裂縫裏了,馬夫正想說話,回頭瞧見鬱笙已經利落地跳下車,腳尖輕盈落地,地麵上頓時有金色的法陣顯形,波紋狀蕩漾開,這是千年前圓寂的方丈大師曾設下的封印,能夠抵擋淵底那些不可名狀的黑氣。
鬱笙腰間別著不垢劍,獨自往鬼淵的中心走,地上隱有人族的腳印。方丈的封印隻能壓製黑氣,無法對其他任何事物起作用,若不小心踏錯,跌入鬼淵中,那淵底的黑氣即刻就能將生靈吞得連靈魂都不剩,因此這裏逐漸成了一座焚化爐,有的門派甚至定下殘酷的懲罰,犯錯者會被帶到這裏扔下去,墜入萬劫不複。
片刻後,他停在淵旁,千百年的磨損讓這裏已經從裂縫變成了裂穀,淵底黑氣翻湧。
他的手輕輕摩挲著腰間的劍:師哥的劍代替師哥被扔了下去,下一個被扔下去的……就是我了吧?
呼嘯的風從淵中穿過,風聲如萬鬼同哭般,響徹整個鬼淵。
他將劍收進袖口,衣擺同束高的發尾一同飛舞,淵旁落石滾下,他站在邊緣,身形搖搖欲墜。
片刻後,馬夫聽見腳步聲抬頭,見鬱笙回來了,腰間別著的那把劍也沒了。馬夫眼裏精光一閃,鬆了口氣,欣喜道:“掌門,事情都做完了?”
“嗯,走吧。”鬱笙平靜地看他一眼,鑽回車裏。
煥棲宮的廣場上黑壓壓地站了一大片人。
上百個外門弟子亂糟糟地擠在一起,灰白的弟子服讓他們看上去就像廣場上紮堆又吵鬧的鴿子群。
而幾十個白衣的內門弟子則坐在周圍的一排排椅子上,神色倨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