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不明白,問:“反正也是挨一回疼,為啥隻打一點藥,還沒蚊子紮血多。”
大夫說:“試針,怕她青黴素過敏。”
過了二十多分鍾,大夫握著有彩的手,看了看鼓起來的小包。說:“沒事,可以打。”
王有彩輸上了吊瓶,躺在姥姥的懷裏昏昏睡去。老頭見有彩睡著了,對王有紅說:“有紅,你回家去睡吧,有彩輸完液我們就回去了。”
王有紅說:“我不回,我跟你們一起回。”
老頭又看向阿茂,說:“你回去吧,有彩已經沒事了。”
阿茂笑著說:“我等有彩醒了,帶她去放風箏。”
老頭說:“那也要等她好了,你先回去吧。”
王有紅說:“他沒地方住,人家澆地,屋子淹了。”
老頭泄了氣,黑瘦的長臉木下來,他也沒了主意。
婦人輕搖著懷裏睡熟的有彩,看向阿茂說:“你救過我,又救了有彩,我也不是壞良心的人,你的人情我記著呢。你先在我家住兩天,等他們澆完地,幹了,你再回去。”
阿茂朗聲笑起來,盡管他的笑聲並不是那麼好聽,可他笑得是那麼得燦爛。阿茂笑著退出了門,消失在了夜色裏。王有紅追出去,對著已經消失的阿茂喊道:“阿茂,你去哪?”
黑夜裏傳來阿茂的聲音:“我去找風箏。”
阿茂跑到十字路口,一路向南,直奔鄰村。
王有彩輸完液,四人回到家,也沒見阿茂回來,老頭關上門,把穿到一半的門閂又拉了回來。他掃了一圈屋裏,除了一堆糧食,哪有值錢的東西。
王有彩輸了五天的吊瓶,第七天,王有彩才痊愈。七天裏,阿茂再沒出現。王有紅以為阿茂去偷風箏被人打折了腿,不能再來要饅頭。她每天都拿著饅頭去水泥橋,去破屋。水泥橋還是那座水泥橋,破屋還是那座破屋,阿茂卻一直沒有回來。
屋子裏的棺材已經被抬回去,王有紅站在門口喊了幾天,都沒有阿茂的回音。
第十天,阿茂沒回來。第十一天,王有紅揣著饅頭從水泥橋走了回來。第十五天,阿茂依舊沒回來。
王有紅的擔心又變成了擔憂,擔憂變成了思念。她自己或許也不知道,她已經變成故事裏的閨門長望離人的新婦。
五月,空氣裏已經有了麥香味,南風一來,麥香味更加濃鬱。田野裏,金黃的麥穗在風裏搖蕩;金色的麥浪,金色麥香,金色的希望。王有紅的希望是在這個金色的季節裏看到阿茂的身影。
剛入五月,王有紅的姥爺就已經磨好了鐮刀,隻等一場東南風。
五月初三,一大早,王有紅擓著一筐饅頭,一碗鹹菜,六個熟雞蛋;王有彩提著一桶五斤的水葫蘆去地裏送飯去了。
老頭和婦人天還沒亮就下地裏割麥子了。三畝地,按照以往的進度,老兩口要割四五天。割好的麥子天黑前拉到場裏,等所有麥子割完,暴曬兩天,用石碾子反複碾上成百上千圈。
割麥子費腰,碾麥子費腿。都是勞筋傷骨的體力活,每年,老頭和婦人都要成瓶地吃止疼藥。
王有紅和王有彩提著飯到了地裏,老頭和婦人已經割了近一分地的麥子。老兩口吃完了飯,老頭坐在田埂上抽煙,抽煙的空擋,老頭忽然問了一句:“那傻小子去哪了呢?”
婦人說:“他不來才好,省了口糧食。”
老頭仿佛沒聽到婦人說的話,自言自語說:“走了這麼多天,他去哪要飯了?”
婦人又說:“他又不是你孫子,你操哪門子閑心。”
老頭斜眼看眼婦人,說:“不是人家救你和有彩的時候,沒良心的老東西。”
婦人被狗咬了似的,說:“我咋沒良心了?我養了他多少天,你算算,也該還清了,還能養他一輩子?”
“割你的麥子,吃藥了嗎?”
“不用你操心。”
兩人一邊割麥子一邊繼續吵架。
王有紅已經會割麥子,撿起鐮刀悶聲割麥子。王有彩才七歲,她的手還握不住鐮刀。
到了中午,王有紅和王有彩回家做飯,兩人提溜著飯碗回家去。還沒到家門口,王有紅就看到了門上掛著的東西。
一個五顏六色的鳥形風箏,在門上迎風搖蕩。
王有紅跑到門口,看著門上花花綠綠的風箏,她知道阿茂回來了。王有紅把風箏摘下來,開了門,放下飯筐又走出來。她朝水泥橋的方向望去,熟悉的身影坐在橋沿上。她也知道,阿茂正在唱童謠,盡管她聽不到阿茂的歌聲,她就是知道他在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