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升，秋蟲鳴，景陽宮東北角的一所院落在西風中越發蕭瑟悲涼。
聽著巡夜侍衛們鏗鏘有力的腳步聲剛剛過去，鸞聲縮在牆角大榕樹下不敢吭聲，一顆心如同掉進了冰水裏。
她要死了，可能是明天一早，可能是今夜，可能是一盞茶的功夫。
就在剛剛她往景陽宮正殿送熱水的時候，竟然窺見昏黃的燭光搖曳，皇後娘娘和一個深色衣服的男子緊緊依偎在一起。
此刻，鸞聲隻後悔自己為什麼逃跑的時候掉了一塊玉佩，玉石與青石磚相撞發出的清脆聲，引得屋內的男子追逐出來。
沒等她想明白，昏暗的月色投下了一道又高又長的影子，慢慢地踏入這個院子。
淚水無聲流下來，鸞聲嚇得閉緊了眼，周圍靜的讓人心慌意亂，分辨不出是風聲還是腳步聲。
下一刻，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掌鉗住在她後脖頸，無聲的恐懼讓她瞬間失聲，還沒等她想起來尖叫，另一隻手掌捂緊了她的嘴巴，像陰冷的毒蛇覆上來。
明年十月，該是吃不到柿餅了。
鸞聲如是想。
……
景陽宮，位於皇城最偏僻的角落，宮內之人都稱它為“冷宮”，但三個月前皇後娘娘卻自請移居景陽宮。
要知道皇上皇後少年夫妻，情深篤厚，十年來從未紅過臉。
但一年前，皇後所出的大公主和二皇子接連夭折，自此皇後病倒，不僅身子日益虛弱，還經常與皇上發生爭吵。
突然一天，皇上下旨命皇後閉門反思，但皇後卻自請到景陽宮，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私底下宮人們流言紛紛，其中傳播最廣最深入人心的是皇後得了失心瘋，謀刺皇上，引得皇上暴怒，降下懲罰。
無論如何，鸞聲此刻謹小慎微地伏在地上，不敢吭聲，青石板沁入骨的陰寒順著手掌的紋絡，一點點蔓延到心間。
“咳咳咳”久病不愈的皇後章攸寧倚在梨花木椅上，腿上搭著一塊白狐皮毯，腳邊擺著個火爐，銀絲炭被燒得通紅。
“你是茶水間的那個小宮女？”皇後語氣很溫柔，但是長久上位者的威嚴卻帶在骨子裏。
鸞聲一邊點頭稱是，一邊目光上移小心打量，正好對上了皇後帶笑的眸眼，“上次你送的瓜果甚好，果香遮蓋了滿屋藥味兒的苦澀，有心了。”
“是奴婢份內之事，”鸞聲趕緊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其實還應該趁白日裏開窗通通風，娘娘您再曬曬秋日的陽光，心裏也會暖洋洋的，就像就像冬天吃了一塊烤番薯。”
“放肆！”侍立在旁的一個藕荷色衣服的宮女出言嗬斥，但皇後卻擺了擺手，好似覺得很有意思，“烤番薯？”
看皇後不怪罪，鸞聲繼續大著膽子說：“是西洋近些年傳來的玩意兒，民間人們常吃，一般等做好飯，拿兩個番薯洗幹淨，放在帶有餘溫的灶火下捂上一盞茶的功夫再扒出來，剝了皮軟糯香甜，比蜜都好吃。”
整個大殿靜悄悄的，隻有銀絲炭偶爾爆出幾聲細微的炸裂，皇後神色發怔，像是在思索烤番薯到底是什麼味道。
突然，不合時宜地響起了一陣肚子咕嚕嚕的聲音。
站在鸞聲身後的高個兒長腿青年忍不住回頭瞪了一眼，抱著彎刀倚在門口的另一個少年摸摸鼻子尖，訕訕一笑，“餓。”
連皇後都忍不住淺笑，“你們當了一日的班也辛苦了，菱朝拿些糕點來。”
剛才那個宮女有些為難地看看高個兒長腿青年，那青年會意，道：“我和昭瑜跟她過去用些，這宮女”
“無妨，我跟她說。”皇後微微點頭，讓他放心。
於是，高個兒青年並著門口那少年都跟隨著那伺候的宮女離去，隻剩下鸞聲跪在地上。
皇後掩嘴輕咳，“你別怕，剛才那是我的胞弟，今日之事本也不是什麼大事，隻是意恐無端生事才想跟你交待幾句。”
說到這兒皇後又停下來，咳了幾聲，然後直直盯住她，問：“若是有人問你今晚為何滯留景陽宮，你當如何應答？”
“奴婢今晚送水的時候不小心打翻水壺，驚擾了娘娘，被宮女姐姐責罵了幾句。”
“很好。”皇後隻說了一句，便又不吭聲，眼睛微閉，像被抽去了魂兒似的。
跪在地上的鸞聲也不敢出言打擾，安安生生地等著剛才那幾人再過來。
而另一邊那高個兒長腿青年章望安隨著宮女來到了偏房，就立馬蹙眉問：“怎麼了？”
含淚的宮女撲通跪下，說，“大爺，內務府故意克扣娘娘的月例，不僅例銀扣了一多半，還拿次等用品搪塞，如今娘娘身子弱，早早用上了炭火，那點銀絲炭隻能撐上一天半天的，您要再不來，奴婢也該想法兒去找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