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瀾說鮑魚已經煮好了,杜簡邊撈邊回憶:“時間太久具體我也記不清了,光記得挺血腥的,圖上一眼全是血,還有從玻璃縫隙裏滲了出來,黏黏糊糊一地哦對了!”
他忽然抬高音量,把專心聽他描述的裴蘊嚇了一跳:“我當時好像存圖了,不過換了手機也不確定還在不在,你等等我上網盤找找。”
他嘴裏的場景,裴蘊光是想想,就感覺可能是他承受不住的樣子,想要阻止,杜簡已經動作飛快地翻出照片。
“還在,臥槽!時隔這麼多年,現在看著還是很震撼。”
安瀾瞥了一眼,扯起嘴角,從來一板一眼的語氣裏也有了嘲諷:“這麼殘忍的事他們能堅持做到今天,真是不容易。”
裴蘊又想看又畏懼看,正糾結,杜簡這個粗神經猝不及防將手機送到他麵前。
“喏,裴寶,你不是要看嗎?”
手機亮度拉滿,圖片放到最大,裴蘊躲都來不及,就這麼讓上頭血淋漓的畫麵撞進視線。
看樣子是在改造廠裏實時拍攝的照片。
為了不讓改造廠內部環境泄密,照片是懟著案發點一處拍的,周圍有丁點入鏡都打了碼,讓觀看者視線不得不集中於中間一處——那個靠在玻璃皿上奄奄一息的吸血鬼。
原本潔淨的玻璃麵上全是手印狀的血痕,入口開了一點縫隙,可以看見一雙瘦骨嶙峋的腿滑出來,性別不明。
小腿和腳掌上沾滿血跡,隱約還能分辨出上麵幾個拇指粗細大小的洞眼。
是鏈接管線的地方。
隻腿上就有這麼多,全身不知道還有多少。
裴蘊呼吸一窒。
像是被什麼釘在了原地,臉上血色迅速褪盡,手腳生涼。
滿腦子隻有一個想法——
這是他的同類。
如果沒有陸闕,他現在也應該被困在這個逼仄的改造皿裏,渾身插滿管線,說不定哪天就會變成圖上這樣
“裴寶,裴寶?”
杜簡用手在他眼前晃了兩下:“傻了嗎?想什麼呢。”
裴蘊回過神,第一時間移開目光:“你才傻了。”
他握緊筷子強裝鎮靜,手心早在不知覺中滲出涼涼的一層冷汗。
杜簡觀測一下他的臉色,收起手機:“又菜又愛玩說得就是你,害怕還要好奇,不給你看了。”
“我隻是一下沒反應過來。”裴蘊語速飛快地催促:“趕緊吃,一會兒煮老了。”
“哦對!”杜簡抓起筷子:“我剛剛放下去的鵝腸呢!安安快幫我撈一下,別煮化了!”
裴蘊手在發抖,夾了幾次沒夾起來什麼東西,幹脆放下筷子起身:“怎麼這麼辣,我再去拿瓶可樂。”
“多拿一聽,我的也喝完了!”
“知道了。”
九點,解決完所有食物,杜簡他們自覺把東西都收拾好,廚房整理幹淨才離開。
裴蘊把他們送進電梯,電梯門合上,他終於敢垮下肩膀閉上眼睛,背靠牆壁掌心抵在眉心,太陽穴突突地跳。
心裏亂糟糟的,自己也摸不清到底在想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有開門的聲音傳來,是住在他們對麵的那對老夫妻過來了,這個時間應該是準備下樓散步,或者去超市買什麼東西。
裴蘊站直了,撐起笑臉跟他們打個招呼,轉身回家。
洗澡的時候他沒敢進玻璃淋浴房,破天荒在自己平時各種嫌麻煩的浴缸裏跑暖和了鑽進被窩,抱著手機不知道該幹什麼,心不在焉刷了會兒微博,索性放下手機睡覺。
可是那些畫麵存在感太強了,他現在一閉上眼睛,腦海裏就會自動浮現那張照片。
恨他那顆該死的好奇心!
窸窸窣窣爬起來找到耳機又鑽進被窩。
吵鬧的搖滾音樂不斷灌進耳膜,好了,他想,終於能夠安穩閉上眼專心睡著了。
——半小時後,他從睡夢中猛地驚醒,心跳飛快,滿頭大汗。
耳機裏的歌早不知已經循環了多少遍,頻率和他的心跳速度齊平,他飛快拔下耳機扔到一邊,在安靜的夜裏平複心跳。
房間沒開燈,窗簾拉得嚴實,一絲光也透不進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還沒有完全脫離夢境的緣故,他總感覺房間裏和他夢裏昏暗血腥的環境有種詭異的相似感。
喉嚨幹澀,他咽了一口唾沫,在床上抱著被子幹坐了幾分鍾,跳下床去了客廳。
書房和隔壁臥室都是空的,陸闕還沒有回來,偌大的房子就他一個人。
裴蘊撓撓脖子,去廚房喝了杯涼水,回到客廳把燈全部打開,電視也打開。
房子裏有了聲音,他覺得踏實了不少。
少兒頻道的節目聽起來有種童趣的天真,很適合在急需放鬆的時候用作背景音樂。
裴蘊窩在沙發裏,想給他小舅舅發個消息問他什麼時候回來,思來想去組織不出一個自然的語氣,隻得作罷,臨時換成隨便點開了一個遊戲直播開始觀看。
這次又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不同的是,這一次他沒有被噩夢驚醒,而是被人拍著肩膀低聲叫醒。
睜開眼睛,他盼天盼地盼回來的人正彎腰在看他。
“怎麼睡在這裏。”
陸闕用手背碰了下他的臉,還好,不冰。
“本來想困了就回房間的,一不小心睡著了。”裴蘊感受到他手上的溫度,心裏一下踏實了。
他撒了個謊,撐著沙發坐起來,看見陸闕還穿著早上出門的那套衣服:“小舅舅,你才回來?”
看眼玄關牆上的掛鍾,已經快淩晨一點了。
陸闕嗯了一聲,直起身:“回房間睡吧,很晚了。”說完將臂間的外套隨意放在一邊,轉身往自己廚房走。
到了門口又停下,他轉過身看身後的小尾巴:“跟著我做什麼?”
裴蘊也不知道,他本來也打算回房間,結果半道看見陸闕拐了方向,下意識就跟著了。
被自己這股粘人勁兒弄得尷尬,他怪自己腦子沒清醒,不知道怎麼回答,於是扯開話題:“小舅舅,你剛剛是在異研院嗎?”
陸闕眉心微動:“看到消息了?”
裴蘊:“嗯,看到了一點。”
陸闕眉心動了動:“隻是一次突發的意外狀況,都處理好了,那個吸血鬼已經完全恢複正常,沒有受傷。”
裴蘊說知道,他其實想問那那個吸血鬼現在是不是已經重新被關進了改造皿,但是話到唇邊,又覺得這是句廢話。
不關進去還能安置在哪?放了嗎?
他欲言又止加上一身散發的低落氣息,心裏想的什麼就差沒直接寫在臉上了。
陸闕靜看了他幾秒,忽然抬起手將掌心壓在男生發頂。
裴蘊隻覺一隻手在自己頭上很輕地拍了兩下,低哄安撫的意味很濃:“沒事了,別怕。”
裴蘊從八歲開始就沒被人這樣摸著腦袋哄過了。
好像被當成了脆弱不懂事的小孩子,體感很陌生,又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隻知道那隻手移開的時候,他很想把它拉住重新放回自己腦袋上。
完蛋,我好像真的有點被嚇到了。
他這麼想,本來想要嘴硬否認的念頭也被打消了。
隨手呼嚕一把頭發準備回房間,轉身走了兩步想到什麼,又回頭叫了陸闕一聲:“小舅舅。”
字句說得特別誠懇認真:“要不你晚上睡覺,還是記得把門鎖好吧。”
他不是不相信陸闕,他是不相信自己。
畢竟覺醒這麼玄乎的事情都發生在他身上了,萬一失控時會點亮什麼神力技能,連他小舅舅也打不過他怎麼辦?
還是保險一點比較好。
陸闕對他的建議不置可否。
目送他回到房間關上門,望一眼從玄關到餐廳再到客廳一盞不落全被打開的燈,指腹在冰涼的杯壁上摩挲,若有所思。
被窩裏已經涼透。
裴蘊脫了鞋子鑽進去,一個翻身將被子裹緊。
知道家裏不止有他一個人在,心裏有底多了。
他把陸闕買給他的那隻大嘴鯊也拖進被子裏手腳並用地抱住,決定今天晚上睡覺不關燈了,敞亮一點,有助睡眠。
剛閉上眼睛想留神聽聽他小舅舅在做什麼,房門就被扣響。
他連忙應了一聲,抱著鯊魚坐起來,頂著有些亂的頭發問站在門口的陸闕:“小舅舅,還有事嗎?”
陸闕目光鯊魚上停頓了一會兒,回到他臉上:
“要不要過來跟我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