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依然稀裏嘩啦地下著,卻顯得今晚出奇的安靜。這幾天總在盛群玉窗下叫得哀綿的野貓沒了聲息,也不知道在哪裏避雨。
盛群玉看了一眼整理出來的一捆空白作業卷,二話沒說就把它們全丟到書包裏,再也沒看第二眼。
誰愛寫誰寫,明天隻要不被勒令退學,什麼折騰他都認了。
玄陵今年的雨大得都上了社會新聞,屬於盛群玉高中生活中的最後一個夏天也全都浸泡在這種雨水營造出的陰冷裏,一點熱乎勁都沒有,隻讓他剩下萎靡和莫名的憤怒。
這也未必是天氣的問題,盛群玉把這稱之為“預備高三綜合征”。是啊,他意料之中完全不值得期待的高三明天就來了,估計這玩意兒在畢業前每三個星期都要捎上一場大聯考。
出租屋大門的門鎖哢拉一聲響,盛群玉勉強從發呆狀態裏回過神來。在沒一會兒就意識到“剛才是風吹的而不是有人來”這個簡單事實之後,盛群玉又開始了漫無目的的瞎想。
蘇慧莉要是以後都不回來了,是不是該去買一掛一千響鞭炮回來放。一個小人在他腦子裏說到。
清醒一點,紙錢都早就不讓燒了,還是有時間出去吃頓好的慶祝一下吧。另一個小人接了話。
桌子上的手機振動一下,再一下,又一下。思緒被打斷的時候盛群玉的脾氣總是不怎麼好的,但信息還在手機屏幕上跳舞似的一個接一個地往外蹦,於是盛群玉把手機照著往牆上一砸,根本沒猶豫。
但是他就是個容易衝動行事、事後又腸子悔青的人,所幸鋼化玻璃膜不負盛望,手機屏沒碎。
“以後少跟你媽過不去,八婆就是別惹好”。
“我知道你聰明,肯定能學好,就是多愁善感,一天到晚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
“錢給了,你沒事少玩手機”。
盛振金一連串不打句號的微信信息看得盛群玉又想摔手機。最後他還是忍住了,畢竟手頭緊,沒那個條件給手機換屏。
“知道了,爸爸。【微笑】”
“爸爸早睡,在外多注意身體。【微笑】”
對待盛振金是不能就打一個“哦”字就完事的,天知道這老男人心眼有多小,非要兒子每句話都強調他們之間的父子關係,忘記這點事他還會立刻斷了盛群玉的生活費,斷一個月還是兩個月要看他的心情,反正盛群玉都不會好過。
這一邊他因為錢被盛振金牢牢攥在手裏,那一邊他和蘇慧莉早就勢如水火,一點母子情分兌了水都湊不夠二兩,蘇慧莉兩個月前就和男人跑了,而暑假也不過才放了九天。
狗血的人生,誰都不會給他解釋。
盛群玉放下手機,跑到衛生間裏,並不意外地扒著馬桶把晚飯吐出來了。
嗯,吐出來似乎也就沒那麼惡心了。
“去你媽的多愁善感。”盛群玉按下衝水鍵,不知道在對誰冷笑,“我要多愁善感那還能活嗎?哭也哭死了吧。”
簡單洗漱完之後時間還早,他上了高中以來就沒在淩晨一點前睡過覺。本來他今晚打算把之前囤著的電影看了,但是現在實在沒心情,坐在書桌前滿眼又都是頭腦發熱時買的試卷和輔導資料,要玩手機都憑空多了不少罪惡感。
於是盛群玉花了點時間回憶了一下自己迄今為止的高中生活。
在家裏沒話說,不吵起來打個架就不錯了,多虧盛振金和蘇慧莉分得早,不然麻煩事更多。這一片是老小區,租房子的大多數是一中學生,每逢月考上下左右前前後後一般都是父母吵架孩子大哭的,成績和排名在哪兒都是矛盾催化劑。
在學校……他真不記得在學校經曆過什麼了。
兩年了,學校的生活似乎總在他麵前隔著一層霧,他走進去又踏出來,至始至終沒看清,班上同學的名字他有些時候都和臉對不上。
他成績差,不打遊戲,對球類運動一竅不通,厭惡表達,在班裏跟個透明人沒什麼區別。
“好像有點慘……”他扶額。
“不對,是自作自受。”他接著寫到。
“我迷茫又腐壞,並不是因為環境,”手上的筆不停,這個本子的頁數已經被他寫了過半,“而是因為我就是這樣的人,生來不適應學習。”
“我不常和班上的同學打交道,但知道他們是怎麼評價我的。有部周星馳的電影叫《少林足球》,體育課的時候他們在班上看過,並且拿裏麵的一句話來形容過我。”
“原話說的是做人要是沒有理想,那和鹹魚有什麼區別。”
“他們形容的時候就拿我的名字替換了鹹魚這兩個字。”
“盛群玉是個標準鹹魚,兩年了我很有幸還能給他們留下一點印象。”
“不過我得說我還是有理想的。我想說,”盛群玉把寫完的筆芯換了,接著寫,“我不走,誰也別想讓我走。我要再跟這鬼日子死磕一年,偏要再和你一爭輸贏。”
“我絕不服氣。”
“頓首,頓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