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綾縱身墜下懸崖後,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沉沉的夢境,說是夢境,但卻是她死前真實的經曆。她輕飄飄的浮在空中,看著那個走在大街上狼狽的自己,聽著人們對她的指指點點,如今再以這個視角看著自己,她竟然也能與這些人感同身受,甚至有些想笑,笑自己愚蠢,笑自己天真,笑自己當初垂死的掙紮。
“嘖嘖嘖那個就是已故的司馬大將軍的女兒?赫赫有名的本朝第一貴女上官綾?”
“不能吧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至於落魄至此吧”
“可不就是她嘛誰還能似她這般落魄都出塵?可惜了”
上官綾抱著弟弟的骨灰,冷冷的走過這熱鬧的街道,她的父親死了,如今弟弟也死了,這個世上已經沒有自己的親人了聽著周圍人的議論,心裏再泛不起任何波瀾了。
可惜?不可惜。是可笑!可笑至極!自己父親上官定,有從龍之功,手握監國之責,兩朝大司馬大將軍,威名顯赫響徹四野,明明是與先皇齊手奪了這天下,自己出生就有數不盡的榮華富貴,可一朝事變,父親莫名死在邊關,眾人搪塞自己戰場刀劍無眼,此乃平常。但自己的父親並非有勇無謀之輩,自己也非萬事皆聽的黃口小兒,他擅兵道無人能及,三十萬大軍,他乃坐鎮主帥,怎會死於一場僅有三千敵軍的遊擊?不可笑嗎?
父親死後,門第自然落一落千丈,皇帝信誓旦旦的給了些虛無縹緲的哀榮,他看似伸手給的,自己卻接不起了而後家產被二三房盡數瓜分,父親從前替自己定下的婚約,對方反口要自己妾身過門,雖然皇帝次日就廢了這個婚約,又看似是為自己撐腰,卻另下一道聖旨命自己入明覺寺寬心,讓自己帶俗禮佛、帶發修行,為自己父親超度,說是希望義父早登極樂,往生淨土。不可笑嗎?
自己的弟弟接受不了父親就這麼稀裏糊塗死了這個事實,處處追查,自然被人視為眼中釘,昨天半夜慘死在青樓後巷,她看著弟弟的屍體,無聲的闔上了弟弟的雙眼,她已經哭不出來了。她的弟弟自幼天資過人,聰慧守禮,明辯是非,卻淪落如此淒慘諷刺的下場。
上官綾將弟弟的屍體抬上了板車,跪於皇城的應天門前,叩頭聲聲聲脆響,隻想為自己弟弟討一個公道,死的這麼不明不白,她怎能甘心啊皇帝見了她這個義妹,說會嚴查此事,不叫自己寒心,可轉頭出來弟弟的屍體就變成了一盒骨灰。在天定朝,從來隻有不詳之人才會被火化,說查卻不肯查,還不留全屍,不可笑嗎?
上官綾一路失神的抱著骨灰盒來到父親墳前,親手挖了一個土坑,將弟弟的骨灰盒放進去,再將土合上,拿著之前從板車上拆下的木板給弟弟刻了一塊算不上碑的碑。
賢弟上官贏,赤忱善良,此生未能盡興,願來世慷慨己誌。家姐涕零感祝。
上官綾靜靜地靠在父親的碑旁,想找到以前靠著父親寬闊臂膀的那份溫暖安穩,卻始終冰冷,過了很久很久,她起身,再也沒有回頭的離開了。
她恨自己無能,做了十七載天定朝的第一貴女,八雅冠絕,可卻無法為父報仇為弟鳴冤。琴棋書畫保護不了自己的家人,詩酒茶花幫不了自己報仇,又有何用啊!
她能想到唯一能夠幫自己的人,隻有外祖家曲江張氏,可那遠在韶州,僅憑足力難抵,她想著向好友馮憑慧求助,卻在下山之時遇見攔路劫匪,見她姿色傾城,預謀不軌,上官綾一時失足,被逼落懸崖身子不停的向下墜,她緩緩閉上眼,這一生,如此到頭,真是死也難平。
金黃台上錦綾羅,秀玉妝出亭亭落。滿城風光
不料頻逢飛來禍,烏雲滿布痛心錯。俱是淒涼
驚慌,驚慌,若能重頭來過。定把雲雨轉輕狂,不死不枉。
可當上官綾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看見還是自己熟悉閨房的床幔,倍感錯亂,呆滯了半晌,端著藥的彩意回來,瞧見上官綾醒過來,端藥的手興奮的一抖,藥碗清脆落地,滾燙的藥撒了一地,她立馬雀躍的朝著門外大喊一聲,“小姐醒了!”喊完立馬跑回床邊,看著上官綾想要坐起來,她立馬按住,“小姐,你大病初愈,還是再養養,別急著起床才是!”
上官綾聞言立馬抬起自己的手,這不是十七歲的手,這是她有點不敢相信,卻迫不及待的出聲“彩意,如今是哪一年?”聲音還有些顫抖,這眼前的場景讓自己實難平靜。
“小姐,現在是天定十一年啊,不會還燒著吧,待會得再讓禦醫來仔細瞧瞧,不能馬虎了!”
天定十一年!她記得!這場病她記得!十一歲那年她元宵燈會風頭出盡,可是回來卻頭熱發燒不止,禦醫雖然治好了,但是卻落了病根,此後到了立秋便得開始燒炭,一絲寒氣都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