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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刀客是四月的一個清晨抵達嵊州的。
具體是什麼時候記不清了,大抵是月圓前後的幾日:他夜裏趕路時月光極亮。
少年刀客姓陳,單名一個玘字。這字是斜玉旁,平日裏用不到,讓他同認識的人都要強調過一遍才能放心。不可寫錯,不是木字旁,更不是小山旁。於是周圍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字裏帶著一塊玉,但很少有人知道他身上還帶著一塊——這玉是他家裏帶出來的,卻又是他兩回被罰退仍要再比一次入門大考、留在辰州學武的原因。
這一回他留下了。如今學藝半載有餘,正是奉師命下山,要給師父的一位同門送信。
他師父少年時學於劍宗,使得一柄陌刀,及冠後數年武道會盟都無人能敵。而他那同門卻是徹頭徹尾的劍宗弟子,學劍用劍,六年前學成出山行遍南北三十六郡,立誓要以劍宗之名爭天下第一。近十年天下太平,劍宗式微,俠客中使劍的,他已是頭一名。
師父大約想到什麼,笑眯眯說,他家中有些緣故,給他起名用字像是女子閨名。往日他不說,外人便不知,常以那同音的半邊字來稱呼。然而姓名得之父母,不可輕棄,是以腰間佩玉,補他那半邊斜玉旁。
少年刀客心裏打鼓,怎麼又是斜玉旁。但師父又沒說別的,他隻好自己把那鼓槌兒收起來。那時他問,我未曾見過那劍宗前輩,如何認得?
師父自山門往外送他一程,仍舊是笑著答道:你見他時,自然認得。
少年刀客於是辭了師父同門,下山尋人送信來了。
這前輩同他師父往日常有信鴿信鷹往來,陳玘那時竟沒想過如何有信要他親自來送,先南下洪安郡,再沿娥江一路向西,找一座鏡湖樓。南方一些郡縣素有七山一水的說法,他風餐露宿地行了半個多月,抵達嵊州後卻在山間迷了路。
四月春盡,山中這處桃花倒是開得正盛。他在林子裏轉來轉去,一時想到釀花酒,一時又想到醃果脯,愣是繞了小半個時辰。等到發覺身後好像有人,一柄雪白的劍已經橫在他脖子上了。
偷襲他的人身法很輕,隻有出手時劍動生風,星星點點細碎花瓣便跟著落下。
一片正落在劍鋒上,仿佛一滴水墜落下去,毫無聲息、毫不停頓地變成了兩瓣。
好快的劍!
隻是這人似乎並不想傷他,貼著他頸脈的是劍脊,而非劍刃;又或者說,如果這人要傷他,他此刻就已被取了性命。
“來嵊州作甚麼?”這劍客開口說。聲音倒是並不鋒利尖銳,反倒是有些溫厚的。
“送信。”
“給誰?”
少年刀客不出聲了。他還存著幾分戒備,不打算有問必答。那劍客也不急,仿佛也有意饒他,手腕輕輕一偏,長劍向外斜了半寸。刀客反應極快,右肩向後一擰,左手動作更快,抽刀而出直劈偷襲者頂梁。劍客似乎是笑了一聲,步伐亦同他手中劍一般迅捷,眨眼間便已撤開了身形。刀客一擊落空,長刀砍進桃樹樹幹。零星粉紅的落雨驟然由疏轉驟,紛紛揚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