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她感覺那種無形的東西分分秒秒在吞噬著自己的靈魂,將那顆紅如瑪瑙,晶瑩剔透,無半點瑕疵的心,扯成一段兒、一段兒,撕成一片兒、一片兒,送進了攪拌機裏。
今天是她與丈夫先鋒結婚八年的紀念日,那個粗心的男人,早已將這個日子忘得一幹二淨了,從早晨到現在隻管坐在那裏玩耍,已經是中午11點了,這場戰鬥還沒有結束。
“啪!”清脆的碰擊聲傳來,讓她打了個寒顫。
“書紅,收拾一下。”客廳裏傳出了丈夫先鋒的聲音。
“不好意思,我們先走了”站起來的三個人與先鋒的年齡並不相仿。年長的那位有50歲了,黑黑的,臉上一點英俊的影子也找不到,他叫李燕起,是個最近才有了點兒錢的個體老板;最小的那位叫李生,一個私企班長,一幅玩世不恭的樣子;那個三十幾歲,矮小卻不失風度的中年人,是個四處覓錢的創業者,隻有先鋒是個有固定工作崗位的工薪階層。
看到滿客廳的煙氣和七零八落、散亂不堪的場景,書紅不知該說什麼,她已經習慣了沉默地生活。
“碰!”防盜門外的四個男人裏,當然包括書紅的丈夫先鋒在內。
終於靜了下來。可我們的女人公還在尋找那一段兒、一段兒,一片兒、一片兒,自己親自送進攪拌機裏的東西……。
突然,她在雜亂無章裏,尋到了那“啪”的一聲留下的痕跡:那隻茶杯是白玉無瑕的陶瓷,是他們結婚時,自己一位最要好的女同學立新送的,那場景讓她至今難忘。
“書紅,我送你這套潔白的陶瓷茶具,可是有意義的,我們相處的幾年中,我發現你就是這白玉無瑕的杯子,讓人有清潔高雅之感,你的心永遠天真無暇,容不得汙穢,我祝福你永遠年輕,做一個人人敬仰的白玉麗人。”
當時,自己的準丈夫先鋒聽了很感動,也是一派自豪的樣子:
“立新同學,你放心吧,我一定把你送給我們的玉杯保管好,同時也永遠愛護書紅那顆天真無暇的心靈,讓我們的愛情之樹常青。”
先鋒說的那幾句願意永遠保衛這套玉杯,捍衛自己的愛情之類的話,今天的書紅還記憶猶新。
可那一套潔白如玉的瓷杯,在經曆了她從潔白到微暇之後的歲月侵蝕後,就隻剩下這一隻了。不,那一套就隻有剛才被那四個男人,包括那個立誌要保護好她的主人先鋒,讓這最後的潔白與那堅硬的地板接一次吻後,變成了大小不一的一段段兒一片片兒、殘存的、亮晶晶的剩餘物質了。
她們好像在向她哭訴著什麼?是說:
“對不起,我本想再陪你一段兒的。”或者在說:
“這樣也好,你都失了本性,變成現在這幅模樣了,我還堅守你那份潔白高雅,又有何用呢?”
書紅好像聽到了她們的訴說,這樣理解著。還是將身子蹲下來,撿起較大的一段兒放在了另一支手裏,然後,去尋那一片兒,一粒兒……。
突然,一絲疼痛感,讓她已是一片空白的大腦有了思維。細看時,才發現,攥在另一支手心裏那碎成的大段,竟無意裏刺破了她的手掌,瑩紅的鮮血湧出來。
書紅沒有動,略顯遲鈍的美目停在那裏:白玉無瑕與那瑪瑙殷紅形成的傑作真是一幅美景呀。可那隻是曇花一現。因為刺破的手很淺,不一會兒,血就凝固了。書紅恨不能讓所有的碎片都能有重現她晶瑩碧血絕唱的機會,看了一會兒,卻無半點動靜。
“碎了,碎了,讓她碎吧。”
“覆水難收呀。”
書紅自語著,收回了自己的眼光,同時也放棄了那一段段、一片片破碎的掬起。順其自然吧,讓她碎,碎成粉末,變成泥土,隻要根還在,或許還能重生,重生成永久的精品……。這一破碎事件,發生在公元後的一千九百九十四年,詹書紅的三十歲生日後,參加工作十一周年前,結婚八年紀念日的那一天。就是那無法掬起的碎片,使她瞬間覺醒,內心裏發出了一聲堅定而充滿誌氣的呼聲:
“我要重生!……”
第一章、重生之一:回城
進城的底線
詹書紅的經曆在那一刻完完全全的破碎後開始柳暗花明了,是冥冥中命運的安排,還是自己幡然醒悟後奮發進取的結果,書紅自己也是一片茫然。總之,她就像一粒種子在孵化成為幼苗後,又曆經了初冬的倒霜寒脫胎換骨地變成了一株堅實獨立、生機勃勃的植物,並且在收獲成果的道路上艱難有力地跋涉著,雖然這時的她已到了而立之年。
此時的中國大地正異口同聲的共唱著改革開放之歌,書紅踩著一日千裏的時代節拍,在擺脫精神枷鎖後,輕裝上陣了。
“我不能再逃避,過這種‘躲進小樓成一統’的日子了,我要回燕山城,去開創自己應有的天地。”她內心在呼喚著自己的願望。
她決定將起步點選中在結束在那個鬱鬱蔥蔥,消息蔽塞的山溝裏獨行的腳步,盡快走入繁華昌盛的市區,接觸大世界。
做為最基層的鄉鎮工作人員,書紅已走過了漫漫十幾年的老股級路,並不是她的工作能力太差,實乃因著自己天性的軟弱及婚姻的不幸福等種種原因所致。
“自己不解放自己,誰的同情都是枉然,因為你是個職業女性。”直到這一天,她好像才明白了這個極其膚淺的道理。
她這個沒有任何背景和後台的弱女子,在大千世界裏單槍匹馬地奔波了十幾年,已是筋疲力盡了。可今天在她毅然決定最後一搏時,才發現其實能量是可以再生的,並且再生後的能量是勢不可擋的。
她開始揭去以往羞澀的麵紗,收集自己殘存的能力,尋找進城的途徑。
“請您幫幫我,我想回城了,我不能再過與兒子和家人兩地的生活了。”她哀求著自己曾經的老領導劉書記。
老領導被她的舉動驚呆了,這個一向文靜的女人如此低三下四地求人,實屬驚人之舉。他們在一起時,他曾經問過她有什麼為難的事就說,當時,婚姻岌岌可危的她,竟矢口否認自己的不幸,輕鬆地回避了自己的痛苦。今天這個倔強的女子怎麼會突然間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苦口婆心地求自己,真是不可解釋。
“倒是聽說咱們市裏準備在市區成立居委會,要招一些居委幹部,可這樣不是太屈你的才了嗎?”劉書記隻是這樣隨便說說,可書紅卻認了真,她對老領導說了一句心裏話,讓這個做了多年思想工作的劉書記,不得不下定幫忙的決心:
“隻要調進城,我寧可去燒鍋爐。”
劉書記答應願意幫她調進城裏了,可是那個冠於她頭上十幾年的股級是絕對保不住的。
她再一次向組織部門保證,隻要能進城,做什麼都行。其實,書紅並不是一意孤行,沒有權衡過利弊關係,她覺得有三點誘惑讓她毅然決然地首先選擇了這樣一條荊棘很多卻可攀可達的道路:一是已經七歲的兒子已經上了三年級了,直到昨天晚上睡在自己的懷裏夢中還在喊奶奶,忽視自己這個親娘的存在,長此以往,豈不是耽誤了孩子的美好前程嗎。二是自己感到真的已經厭倦了十幾年偏僻山村鄉鎮生活的枯燥,家人不能團聚,長年累月吃住鄉裏的現實,讓她已明顯感到自己心態的日漸老化,有了未老先衰的征兆。三是40歲以前的年華,正是黃金季節,時不再來呀,進步在此一舉。當然這個第三點,隻能埋在心底,以至於和自己同床共枕的丈夫,她都沒傾訴過。於是她作出了大膽的決定:寧可去燒鍋爐也必須進城。
詹書紅隻是這樣表示自己的決心而已。她自然明白組織是不會讓她這個風韻猶存的美少婦真的去燒鍋爐。這個決心讓她將底線放到最低,也為那位想幫她的劉書記鼓了勁,調動的事就會順利一些。有了目標後的等待,讓她顯得異常的亢奮,時光也像長上了翅膀。
這一天,晴朗朗的天空,飄著幾多淡淡的白雲,書紅在那個偏僻的小鄉政府院子裏,正眼望著天空凝思遠望。
“書紅,你的調令。”書紅所在單位的領導遞給她一張紙後,惋惜地搖著頭離開了。那是書紅盼望已久的消息,她終於迎來了這一天。
她的調令來了,是去新成立的居委當主任,這已是書紅預料到的最好結果。在這個偏僻的山區呆了四年的書紅。忽然感到還有一些留戀這裏了。
其實,基層鄉鎮並不是一無是處的。這是一個遠離市區的僻靜處,風光宜人,滿眼翠綠,特別是到了秋收季節,滿山的栗花開過後,就是滿園的收獲,這裏是著名的京東板栗之鄉。全鄉政府大大小小的人物加起來,不過30幾人,女同事隻有她一個人家住在市區,這裏的同事看重她,尊重她,因為書紅不僅高雅博才,還善良好交,領導安排了她幾個職務,都是這些部門領導特意推薦的,覺得她勝任那些職務:婦聯主席、團委書記、計劃生育三結合宣傳員、財政所的出納等等,這麼一大攤子事讓她來做,她沒有怨言,反而幹得很起勁。因為她認為這是這些部門領導喜歡自己才讓她加入他們的隊伍的。這樣,內心裏愉快,幹工作也得心應手,樣樣工作都是極出色地完成了。在這裏,她極佳地驗證了自己的實力,讓她對今後發展的目標有了心理防線。鄉主要領導很器重她,還答應一旦有機會,就會提拔她。因此,在同事們看來,這次調動對於她來講也許並不是有利的。
“怎麼想的呢?居委會主任,說的好聽一點兒,就是一個村的村長,村長還會有一點經濟權利,居委裏的居民就是一盤散沙,收攏他們的心,何談容易呀。”
“就是呀,幹得好好的,領導也很重視,怎麼說走就走呢。”
“要是好單位還行,居委會算哪門子工作呀。”當同事們議論著這次調動對她的利與弊時,她隻對要好的一位女同事說了一句:
“再見了,是火坑,我也得跳,自己的選擇,義無反顧。”
她卷起行李興致勃勃地回歸市區的家裏,放下東西,就來到寶貝兒子的學校前,她要讓兒子嚐試一次媽媽接送的甜蜜,並且第一時間將這個喜訊告訴兒子,見到放學後看到來接自己的書紅,兒子小新滿臉的疑問:
“兒子,媽媽終於調回來了,你每天都能見到媽媽了。”她摟過兒子,幸福感油然而生。
“媽媽,我天天都能和你一起住嗎?”兒子好像一點都不相信母親也會和別人的媽媽一樣,有時間接送自己上下學的現實,因為他都上到二年級了,媽媽從沒接送過他。
“是的,媽媽就在你學校對麵的那個居委會上班。”書紅指著那個隻有一間辦公室的房間,給兒子看。
“我媽媽就在那裏上班了,我可以天天見到媽媽了。”兒子一臉幸福地向小夥伴們炫耀著。
她依偎著兒子回到家中,第一次靜靜地陪兒子寫起了作業。
先鋒的酒肉朋友
天色漸漸黑下來,看了一下表,已近七點了。丈夫先鋒還沒回來。其實,這種情況經常發生,不,應該說十有八九發生,書紅已習以為常。因為今天心情特別好,索性先下廚房給兒子做最喜歡吃的西紅柿炒雞蛋,她一邊做飯,一邊哼起了童年的歌曲。寫完作業的兒子跑過來,直喊:
“媽媽,教我唱那支歌!”
她教兒子唱著歌,飯也做好了。可丈夫先鋒仍然沒歸,她放下手裏的活,和兒子玩起了小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