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從屋外進來,我坐在火爐旁搓手,姥爺手伸過來,想要試試我手的溫度。把我的手握在他寬大的手心裏,狠狠用力,天啦,太疼啦!我立馬收回,這個鍾愛惡作劇的老頭子!手指都被捏得通紅。
中午在小姨家吃了白菜餡兒的餃子,這回我包的餃子終於不再扁塌塌了。雖然看起來不多麼飽滿,像一條枯瘦的山脊,或一隻趴著的白蜥蜴,但總歸能立住了。我吃了沒幾個餃子,就是渴。這幾天待在幹燥的環境裏,不光皮膚有些緊繃,嘴唇也幹得起皮。煮了五鍋餃子的餃子湯,最香不過了。我舀了滿滿一大碗,又燙,放在院裏板凳上晾了一會子。全部幹進肚子,真舒服。
小姨家來了工作隊上的人,姥姥在人家桌子上說話就細聲細氣,溫溫柔柔,在自家裏罵姥爺多豪放。哎,這強烈的對比。
飯後小姨回舊房子喂羊,我順便散散步,就跟著。低著頭看著腳下的雪地走。小姨問我鞋滑不滑,我說不滑。
小姨家西邊有個小木門,用鐵鉤子掛住。進了小木門,左邊是一棟土房子,右邊是一堵土牆。土房子專門給羊住,遮風擋寒。土房子門朝東開,門前是一大片菜園。這菜園,夏天種菜,冬天荒廢了,就用來養羊。
菜園裏有五隻綿陽。兩隻懷了寶寶的大白羊,成年綿羊體型龐大,站起來有一米高,肚子圓滾滾。一隻大褐羊,帶著兩隻小綿羊,小的一隻黑,一隻褐,很好分辨。
小姨給拎了一捆帶葉子的苞米杆,從東門外提來一桶水,從庫房裏舀出一小盆苞米籽兒。這幾隻綿陽看到苞米籽兒眼珠子都要看得掉出來了,“呼呼呼”爭先恐後地往吃料的飯碗處跑。羊不會隱藏自己急切的心情,對美味的食物表現出瘋狂的占有欲,但人會。
小姨叫我拉過去一個長一米寬半米的半圓柱大鐵桶。她推著一麻袋什麼東西從土房門裏出來,將之往鐵桶裏倒,倒出來了——是粉碎的葵花頭,這裏麵粘帶些癟的葵花籽兒。倒滿了,我倆兒一人抬著一邊,將桶放在原來的位置上。小姨動作利落地把麻袋歸位。這些事情都處理完畢,給狗拿了些吃食,我們便趕著回家了。
一路上起了微風,我的臉凍得冷冰冰。
剛進門,姥爺正趴在炕上看書,看著看著睡著了,開始打呼嚕。姥姥從袋子裏拾了一個胡蘿卜出來,說晚一點再做湯飯,出門去了。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姥爺的呼嚕聲停了,放在爐子上的茶壺嘴兒直冒白氣。我聽到門口有“咕咕”聲,我想,準是那隻得意的大公雞又飛出來了。接著聽到桶子跌倒的聲音,而後不斷地“咚咚咚”,這隻狂妄雞準是鑽進桶子裏找吃食。
我剛準備起身去看,表忽然報時“北京時間四點整”。姥爺立馬提高了嗓門喊一句,“北京時間四點整!”轉瞬坐起身來,穿上鞋子出了門。我跟出去,看到滿院子跑的大公雞和白山羊,驚呼,“天呐!圈門開了!”剛剛滾倒的,是給狗燙麩子的盆盆,麵兒裏還粘些麩子。
院裏有兩米寬的水泥地,剩下的全是菜園。如今的菜園裏堆滿了雪,這二十隻雞、十來隻羊往雪裏一站,各有各的姿勢,各找各的吃食。飛的、趴的、站的,鑽樹叢的,爬上苞米杆堆吃個美的,兩隻山羊前腳支起頂一架的。亂套了……
我趕緊將離圈門近些的往圈裏趕,姥爺跑去遠些地方往我這邊趕。一隻大公雞忽然臥住了,嚇得以為我要捉它,結果我趕它。它忽得張開雙翅飛起來一米多高。我還是趕它,它趕緊夾著屁股“呱呱”叫著跑進圈門了。
這一場追逐遊戲,結束。
我先回到屋子,揭開茶壺蓋子,看了看裏麵的水,幾近滿著。
“亞茹子,你睡醒了莫有?”姥爺進來了,說話還迷迷糊糊。
坐在凳子上的李亞茹,一臉茫然,“我一直都醒嘀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