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一塊貧瘠的土地,氣候幹燥,常年大風。
這塊土地上常年住著一戶人家,打我記事起他們就住在那裏,十年,二十年,幾十年……人家裏有兩個人,他們就是我的姥姥、姥爺。如今二老雙雙年逾古稀,也依然住在那土地上。
姥爺的體格很健壯,但是這幾年走路有點跛,因為腿疼。打我記事起,姥爺就是平頭,幾毫米的白發,沒有一根黑的。姥爺總是穿灰衣褲,一雙沾滿了泥土的布鞋。時常褲子上也全是土,幹農活的人,總離不開土地。
姥姥以前是黑發,不知是染的還是本來黑。如今也全白了,夾雜著些銀發。姥姥總是戴著紅綠、紅藍、黑綠毛線編織的圍巾,因為村裏風大,她進進出出幹活,閑不住。姥姥矮小,不胖不瘦,但十分有力氣,做事利落,心裏總安排著時間,總想著給這個孩子帶的家菜給那個孩子帶的野草什麼時候都去摘好收拾好,必須要趕在太陽落山之前。晚上小舅就會按著點回來吃飯,他的四十隻雞總是忘了按時喂,雞圈開了,這幾天雞都跑到路上去了,成群結隊的臥著也沒人管。
姥姥姥爺住的房子搬了三次,從房前搬到房後,從房後搬到房西,院子整了不止三次。
第一棟房子是土房子,有個水泥院子,院子前麵有棟矮牆,矮牆後麵是一片杏樹林。春天的時候杏樹開粉花,落一地花瓣,秋天的時候杏樹結金果,落一地金果。杏樹林南邊是一片空曠的場埔,秋天裏總有麥穗、玉米堆滿了場埔。
那時候沒有收麥子的機械,全憑人工。拿一把鐮刀,收好些時日,收回來將麥穗連帶著麥稈都堆在場埔上。開著拖拉機,拉著個石滾轉著圈兒地滾,滾下來麥草渣和麥子。借了天然的大風,通過揚場的方式將麥粒兒留下來。堆成堆,拿塑料袋一袋袋裝起來。再將一袋袋麥子裝上拖拉機兜子,拉回家,憑蠻力一袋袋抗進庫房,等著商販來收。爸年輕時一人一次背兩麻袋麥子,有的盡是力氣。
所以兒時的秋天似乎是最為漫長的。跟著大人們來來回回,場上有大人們臨設的看場用的簡易小草屋,兩個小孩子躲進去都不嫌小。草屋裏有被褥,藏起來毫不費事,是個捉迷藏的好去處。晚上場上有燈,場埔又平,我們在場埔上來回跑,拌小鬼頭,躲起來嚇唬別人,玩得不亦樂乎。
秋收打場,小孩子終於在夜半裏可以不用乖乖安穩按時睡覺了。院裏亮著燈,我和妹妹臥在被裏聽些不同尋常的熱鬧聲。人們都聚在一起幹活,媽媽會專門做一頓好的,虎皮辣子就著白饅頭最香。有次秋裏爸媽都出去打場,就我和妹妹在家,我們將枕頭在炕邊擺了一排把自己護在中間。鄉村裏的夜黑得緊,那時候的燈也不很亮,鎢絲燈。炕下箱子裏沒滿月的小貓們不停地叫,大貓也不見回來,那尖尖的叫聲愈是讓人心裏害怕,我們都睡不著但又努力地睡著,誰也沒看過鬼故事但暗裏看什麼也都像鬼飄進來。漫長的睡著過程啊……那是唯一一次父母不在我和妹妹身邊的夜晚。
我們秋來時候看秋霜,春來時觀春水。
後來春天裏大舅成了家,帶著大舅媽一起在姥爺家土屋後蓋了一幢大窗戶的磚房。那之前土屋後就是一片堆滿小石頭的戈壁灘,後來住了人,又挖水溝、建院牆、種草樹、開墾出一大片菜地,時間久了漸漸有了生活的氣息。
再後來小舅成家,把姥爺家土屋旁邊用來種蘑菇的房子粉刷了一番,住了去。這時候大舅一家已經在城裏買了樓房,姥爺一家就不和小舅一家擠一個院子了,搬到了屋後磚房。
發了大洪水,二宮村整個淹沒了,白山村莊稼淹沒了,很多人家土房子漏水、停電,成了危房。第一批抗震房因各種原因沒有落實的,政府第二批再次收集戶口修建了抗震房。我小學時姥姥姥爺信基督,常常去唱詩,姥爺認字,手裏有兩本免費的《聖經》,書很厚,隻記得姥爺時常拿出書來,戴著老花鏡一行行地讀。而我小時似除了教科書,其餘的都沒耐心像完成任務似的專看完,那厚厚的書我從未想著捧著看看。那時候每周都有人們聚在一起唱經,姥爺獨自在家時也唱,眼裏含著淚花,聽著悲哀,歌聲裏全是生命的苦。可兒時的我聽不懂,隻記得每年冬天過年之前姥姥姥爺會去哈密教堂,每次回來都帶回一大包瓜子糖果,說是每一個去過節的人都會有。
如今政府重視農村建設,村子裏新修了很多房子,姥姥、姥爺在二零二一年終於也有了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今年房子隻要通了電暖,到了冬天就能住了。畢竟住大舅家的房子,也少不了聽些抱怨。
姥爺不知把那兩本書藏在了哪裏,聽說是收走了,或者是永久的擱起來了。每周一他都和姥姥早起去升國旗,現在村裏定時定點地放新聞、放□□,姥爺會跟著哼幾句□□,時不時走著走著就唱一句□□好。20210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