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曲縣令楊重民上任以來,政聲還算不惡,他立誌要做一個清官,上任後第—件事,就是在公堂旁立起一塊石碑,上刻宋太宗的《戒石銘》:“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據說原是五代後蜀末主孟昶頒布的文告中的話。他辦案隻重證據,不重口供,認為口供大半不可信。嘴唇兩片皮,說話有挪移”,隻有真憑實據最為可靠。眼前的這樁凶殺案更堅定了他的信念:從和尚屍身上脫下的衣服和鞋子都和豆腐店老板莫老實的身材腳寸符合,觀審的群眾也有人能指證這是他平素的穿著打扮,而他卻先是否認這衣服鞋子是他的,以至於經過實地試驗穿著,才無話可說,可見他的口供完全靠不住。叫衙差審問:“莫老實,你為何殺死這和尚,棄屍井中,企圖滅跡,凶器藏在什麼地方從實招來!”莫老實仍舊連稱“冤枉”,說:“小老兒並不認識這和尚,是他半夜闖進小老兒豆腐店裏來要喝豆漿”說到這裏.本想把這和尚身穿盛裝豔服,假扮新娘,被自己女兒秀英識破,和尚磕頭求饒,願獻身上新娘衣冠自贖的前後隋節完全供出,轉念一想,這樣一說,勢必連累女兒。而且這些新娘服飾也必被沒收,失掉女兒將來的嫁衣。於是便改口說:“小老兒見他光頭赤腳,衣衫單薄,恐他受寒,所以拿自己的夾袍布鞋送他,本是一番好心,想不到反而受了冤枉!小老兒跟這和尚無怨無仇,無緣無故為什麼要殺他如果要殺他,又為什麼要送他夾袍和鞋和”楊縣令覺得這話也有道理,又見堂下觀審人多,想到剛才坐轎回衙時也曾隱約聽得路人的議論:“既要殺他,為何又送他衣鞋”瞥了一眼堂旁立的石碑:“下民易虐,上天難欺。”便不敢擅動刑杖。於是擲下一根朱簽,命兩個衙役‘:速到豆腐店中去搜尋,有無殺人凶器和其他贓證,並把店中所有的人和四鄰幹證一並帶案。”衙役拾起朱簽,去了一個多時辰才回來,帶回來一個衣包和一個少女,後麵跟著街坊鄰居。衙役呈上朱簽,稟報說:“小的們奉命到橋頭街莫家豆腐店搜查,店裏沒有殺人凶器,卻有一身新娘穿的紅裙繡襖,一頂珠冠,一雙六寸長的繡花鞋。莫老實的女兒莫秀英正把這些東西打成一包,想帶出門,被小的們當場捉住.問起來言語支吾,特把她和四鄰帶案,請老爺審訊。”楊縣令心內暗想:“店內沒有凶器,想是在外殺人,不在店內,但這新娘衣飾何來”忙傳莫秀英上堂,命她抬起頭來,見她眉清目秀,是個秀外慧中的聰明少女,不象是個幫助父親殺人的凶手,估量她必知道案情,於是和顏悅色地問道:“你不要怕,你父親是否殺人,本縣秉公審斷,自能水落石出,決不冤枉好人。你可據實招供,以便本縣詳查案晴;如果代你父親隱瞞,不但害了你父親,連你自己也不能脫罪。”秀英跪前—步,朗聲說道:“大老爺明鑒,小女子父親確實是無辜受冤,並沒有殺這和尚。”楊縣令見她毫無懼色,出言不凡,心中暗自驚異,不敢輕覷,便聽她訴說。秀英供道:“昨夜四更時分,忽有一個和尚,頭戴珠冠,身穿紅裙繡襖,闖進店裏,要喝豆漿。小女子在房裏聽他口稱‘奴家’,卻粗聲粗氣,不象個女人,心中疑惑,出房探望,見他頸下喉結大如核桃,分明是男扮女裝。他看見了小女子,就推說身子困倦,要求借宿;父親不察,競要讓他住在小女子房裏,小女子連忙揭破他的偽裝,先用燈台照他腳下,六寸繡花鞋還穿不到腳跟,又掀下他頂上的珠冠,光頭上燙著九顆香疤,原來是個和尚。父親大怒,拿起扁擔就打,說要報官,和尚嚇得跪地求饒,情願留下新娘服飾,隻求放他出去。父親見他短衣赤腳,瑟縮可憐,心有不忍,便把自己常穿的夾袍布鞋送他。這些都是實情,小女子並無半句虛言。至於這和尚是哪裏來的}為什麼男扮女裝,身穿新娘眼飾,小女子和父親都莫名其妙,當時隻想把他趕走,沒有問他。今早忽有公差來把父親捉去,小女子放心不下,跟到寺前探望,才知和尚不知被誰殺死,拋屍井中。小女子昨夜原曾勸父親不要留下這些衣’飾,父親不聽,不料竟招來橫禍。小女子回家後深覺這是不祥之物,正把它們打成一包,想拿出去拋掉,就被公差傳案。還望大老爺開恩。”楊縣令命她退過一旁,又傳四鄰審訊,都說正在夢鄉,不知詳情,楊縣令叫他們各自回家,又傳莫老實上堂問道:“你女兒所說是否屬實你剛才為什麼把和尚假扮新娘留下衣飾這—段重要情節隱瞞不說,可見你這人實在不大老實!”莫老實磕頭道:“小老兒該死!也是一時打錯了主意,隻為賣豆窩利息微薄,恐怕將來嫁女兒置辦不起嫁妝,想留下這些新娘服飾給女兒嫁時穿戴,沒想到會惹下這等橫禍。所以瞞著沒說,是怕連累女兒也吃官司,還望大老爺寬恕。”楊縣令沉吟了半晌,又傳過秀英來道:“你不但聰明過人,而且是個孝女。據你所供,你父親隻是不該貪小,似非殺和尚的凶手,但目前真凶未獲,案子不能了結,你父親也脫不了幹係,不能就此釋放。你單身少女獨自住在豆腐店裏,很不妥當。本縣將你暫寄女監,讓官婆好生優待,等真凶緝獲,那時再釋放你父女一同歸家,你意下如何”秀英磕頭稱謝道:“多蒙大老爺照顧,小女子情願暫住女監,隻是父親年老,恐監中無人照應,希望能開恩,隔幾天讓小女子去探望一次,並取回一些衣服換洗。”楊縣令點頭道:“這是你的一點孝心.本縣自當成全,去罷!”秀英跟著官婆去後,楊縣令自思:這莫老實雖然不老實,但也不象是殺人凶手。就命衙役將他暫送縣監,宣布退堂,不想節外生枝,又有一樁案子前來報告,正和莫老實被指控一案有關,竟使這老頭兒慘遭非刑,屈打成招。正是:禍福不由人計較,得失原非命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