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康元十八年,金秋。
時值大朝貢,八方番國使團來賀,整座京城熱鬧非凡。
今日,年輕的皇帝和太後正在皇宮裏宴請八方來使,整座皇宮也不似往日那般蕭肅,顯得要熱鬧一些。
但是,有些地方無論外麵如何變化,它永遠都是冷冷清清的,比如,冷宮。
冷宮的大門十分破舊還有許多裂縫,宮裏的人絕對不屑多看一眼。但是,對於住在裏麵的年輕人來說,這木門的用處可多著呢!
周無歸就是住在這裏剛滿十八歲的年輕人。
他這會兒正聚精會神地在老舊的木板上戳戳畫畫。他沒有筆,就直接用白嫩的手指頭觸碰粗糙的木板,之所以能在木板上留下痕跡,全靠他那還算鋒利的指甲。
其中一扇門被周無歸當成了日曆,密密麻麻記錄了很多日期,另一扇門上,周無歸正在寫下這樣一句話:即使在同一個地點,每個人的世界也不是一樣大。
寫完後,他歪著頭端詳,似乎還算滿意,又笑著點了下頭。
他跪坐在一塊帶滑輪的木板上,寫完字,向旁邊一滑,將眼睛對準門上的一條裂縫,就趴在冷宮破舊的木門上,透過那條窄窄的門縫,興致勃勃地望著外麵那條宮道。大概是他將這條官道當成是自己這個小世界裏的一部分,所以他連續十三年日日這麼看,竟然也沒看膩。
這條宮道在冷宮門前有一塊圓形的空地,每隔五天就會有宮人將一口棺材般大小的水箱推到這裏,放掉裏麵的血水汙垢,再推走去換新水。而那些汙兮兮的血水則會沿著青磚縫隙慢慢向地勢低窪的冷宮裏麵流。汙水透過冷宮這扇破舊木門底部的縫隙流進這片被人遺棄的庭院,將腥臭的氣味帶進來,再滲入磚縫下的土地裏。
那味道太臭了,連冷宮裏的人都受不了,每次大門外才響起水車聲,眾人就捂著鼻子四散逃走了。周無歸倒不覺得臭,還對那水箱很好奇,他想看,卻每次還沒摸到大門,都會被負責看門的老太監趕走。
今天老太監不在,說是有東西要送給他,走了好一會兒了。
周無歸巴不得老太監晚點兒回來,這樣他就有充足的時間好好把那水箱看清楚了。
很快,宮道上出現了一隊年輕力壯的太監,他們用力推著一輛水車,水車上放著一口大棺材似得水箱,水箱兩側垂著許多條鐵鏈,鐵鏈末端又連著手環,看起來像是某種機關。
隨著太監們的推動,整輛水車哐啷吱扭地來到了冷宮門前。
周無歸趴得更緊實,腰杆不由自主挺得筆直,整個身體恨不得都貼到門板上,一股既興奮又緊張的情緒襲上心頭,他甚至聽見了自己比平時更響的心跳聲。
太監們將水車停好,拉開水箱的側頂蓋前,周無歸屏息凝氣,一顆心甚至提到了嗓子眼兒,就好像他馬上要見證一個巨大的秘密,因期待驚喜而無比快樂。
這時,準備拉蓋的太監向其它太監大喊:“拽好側繩,掀魚尾咯!”
掀魚尾?!
——什麼意思?!
周無歸納悶間,門外的太監們一齊低喝,隻見他們齊齊拉動水箱兩側的鐵鏈,嘩啦啦一陣響動間,有鮮紅的液體順著水箱的縫隙滴落下來!緊接著,周無歸聽到那箱子裏發出了一陣砰砰地響聲,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敲打水箱四壁,同時還有液體潑濺時砸到地上的那種脆響!
是什麼,在箱子裏麵?!
沒來由地,周無歸的心跳動得更快了。
他瞪大眼睛,眨也不敢眨,無比嚴肅地盯著那個太監,終於太監拉開了側頂的蓋子——因蓋子口是正對著冷宮的門,所以周無歸看得無比清楚,那蓋子打開的一瞬間,隨著嘩啦啦的水流滑出的那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是一條尾!
周無歸看到這條尾巴時第一反應是蟒,轉念想到剛才太監喊了‘掀魚尾’,才反應過來,這應該是一條魚尾!
可是,他從沒有見過這麼醜的魚尾!
他的印象中,像這樣大小的魚尾,他隻在五歲前,還沒被關進冷宮時,在皇家水族館裏見過。那是一條專門表演飛魚舞的人魚,那條魚的尾巴實在太漂亮了,所以他記得非常清楚,那尾巴是金藍色的,在陽光下,有時還能發出綠紫色的光。他當時還感歎,人魚是何等華貴又美麗的生物啊!
也因此,當周無歸得知自己有一半人魚血統時,他每天都期盼著自己也能長出那樣美麗的尾巴。因為這樣想,他就不用為自己的腿沒能發育到正常人的程度而感到遺憾了。另外,他隻要一想到他有人魚的血統,他甚至會覺得他的腿不如常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因為他早晚都會長出一條漂亮的人魚尾巴!
甚至,在別人嘲笑他是個發育畸形的小怪物時,他也在心裏偷偷嘲笑對方是個無知的大白癡。
但是,今天這一幕,卻給了他一直以來的信念狠狠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