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別來無恙。”
行完令人疏遠的君臣之禮,安衡趁著眾人四散忙去,快走幾步靠近小太子低聲道。
小太子板著一張小小的臉,眼中笑意卻如手爐中的核桃炭一般熱烈。放寒假的這段日子,身邊都沒個能說話的人,太子分外想念意氣風發的公子王孫們。即便鮮與同學交談,周圍都是朝氣的臉,遠勝這死氣沉沉的宮殿。
“近來你可有想起我?”
“臣一直掛念殿下於心。”
孩子都是無辜的,安衡也是。聽祖父說過太子生母的往事,安衡難免對太子有些歉疚。“天氣嚴寒,殿下多注意身體,莫要受了寒。”
“好。”
“等開春了,太學便也開學了。”小太子猶豫一番,問道:“那時你可還會去上學?”
“當然。”回不回……其實安衡也不曉得。皇帝還失眠著呢,指不定哪天克製不住情緒,清算安家祖孫辦事不力的帳。
小太子粲然一笑,春凍初融:“那就好。”
皇帝早換著花樣告訴兒子如何馴養鷹犬、鵜鶘這些鳥獸為人所用原理,借此讓兒子早點明白馭人的手段。
彼時小太子還天真,“父皇,可安衡是人啊,真會給他塊肉就對我忠心耿耿嗎?”
“當然不是給塊肉這般簡單。”
皇帝又絮絮叨叨了一段,什麼“那些鳥犬捕到獵是不能自己吃嗎?”“還不是上繳已經變成了本能,自己隻想著得賞。”
“安家那孩子就是給準備的一塊鐵,至於會被錘煉敲打成什麼用具、能怎麼用,都取決於你。”
“不過,最好是讓他成為一把好刀。”
小太子心中喃喃:為什麼非要是他呢?仰起的笑臉道出的卻是:“先關心他不會錯吧?”
“賞他同桌吃飯已夠僭越。莫忘了君是君,臣是臣。”皇帝循循善誘:“你得讓他知道,在你眼中他是特別的,不過並不是不可替代,隻要你想,便輕易能讓他人取而代之。”
讓他警覺,讓他患得患失。
安衡不察小太子笑容後的深意,寒暄幾句後,頗為老成地走出大殿,與下屬一同查探水井、屋頂、各殿室的梁柱等等,可能藏汙納垢的地方。
與皇帝寢宮一樣,大殿後也有間低矮的暖室。宮人忙進忙出,推著煤車擔著水,為保障東宮的溫暖連軸轉。金貴的小侯爺無需親自涉足那肮髒又嗆人的地方。可似乎是冥冥之中有誰指引,安衡一步步朝最忙碌門口走近。
“少主?”主上親力親為,屬下不敢阻攔,隻盡提醒之言。
“不妨事,大不了換身衣服。”
一隊健壯銳利的男人湧入並不寬敞的暖室,幹活的宮人不敢停歇,接續往爐中舔煤,熊熊火舌舔舐著近人高的大鼎。
鼎中沸騰的熱水與蒸氣正是大殿溫暖的來源。
走近火爐,跳躍的火焰緊緊攥住了安衡的目光,怔怔,安衡出了神。火焰中好像有兩個身影,一人單膝跪地行禮,是安衡熟悉的林藝。另一人坐在案後,放下手中的筆,並未抬頭。不難認出,端坐者是年少時的皇帝,或許可稱為太子。
“殿下,白姬於昨夜誕下一子,母子平安。”林藝小心彙報道。彼時林藝還年輕,遮掩不了的惶恐從僵硬的身形與躲閃的眼中漏出。
“好,我知道了。辛苦你了。”太子仍垂首看著書案,平靜無波。
安衡眼前的畫麵漸漸清晰,“騰——”一聲,炙熱的火冠迅速蔓延,燃盡了暖室,燃到了東宮,將偏殿的景象照得亮堂。
林藝已不見蹤影,剩太子隻身坐在案後。
“你竟願為那個男人生孩子……”太子冷笑一聲,而後提筆繼續未完的奏章,波動的情緒戛然而止。雪白的灑金紙上,幾行奏請字字珠璣,刀刀見血,要將前太子及其黨羽趕盡殺絕。
落款、蓋上朱砂印章,吹幹墨跡。太子起身將奏章放至身後高高的書架後——揮袖將桌案上的一切盡數掃落,一地狼藉。
“你最好是還在跟我賭氣。”
“不要讓我也殺了你。”
厲聲和透著殺意的複雜眼神讓安衡迅速回魂。走神不過片刻,並未引起暖室裏衣著分明的兩撥人的注意。
“少主。”下屬來報,除了火爐外檢查完畢,無異常。
皇帝對寶貝兒子的關愛可謂無微不至,當然不會有什麼能被外人找出來的蛛絲馬跡。
各處都查不到線索,也到了結案的時候,矛頭隻能指向兩方:一是現在一家獨大的宣家,另就是已死的皇後。死了也要拉個墊背的,這也是傳統藝能了。事情慢慢變了味兒,借勢,皇帝狠狠打壓了宣家,奪了宣貴妃的封號。二皇子寧怡本來板上釘釘的封地與封號也插翅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