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月老樹(捉蟲)(1 / 3)

江南淮興府,綿綿細雨,連下半月,攏煙似的紅花綠樹濯滌如新。

熹光溫煦灑下,連同看不見的濕氣,攏住溫琴心周身。

日光醺然,照暖豆蔻紫的披風,溫柔攏住她身形。

行動間,淺淺光華浮動,薄薄暖光似一層鮫綃柔紗,她纖嫋身形美得縹緲若仙。

街市喧嚷,溫琴心頭戴帷帽,微微側目睇一眼身側的姐姐,眨眨眼,抿唇莞爾,趁姐姐不注意,悄然抬手將麵紗撩起耳側。

鬢邊南珠步搖輕晃,珠輝瑩然,她烏亮的水杏眼被日光灼了一下,蜷長翦睫微顫,墨玉般瑩潤的眼瞳氳著淺淺水霧。

身側行人紛紛駐足,呆呆望來。

袁采玥心下默算著出府前翻看的賬簿,忽而察覺到許多陌生視線盯著她們瞧,她側眸一看,當下冷著臉將溫琴心的麵紗重新拉下來。

“再如此,姐姐下回可不帶你出府了!”袁采玥低斥,細長的眉輕擰,語氣卻軟和,毫無氣勢。

“姐姐,為何你可以時常出門,還不必戴帷帽,我卻不行?”溫琴心嗓音甜軟,語氣委屈得讓人心下意識揪緊,“我已然及笄,不是小孩子了。”

姐姐隻長她兩歲,卻能打理好幾間鋪麵,溫琴心想想自己半年未曾出府,越發委屈,揚起小臉,眼巴巴望著袁采玥:“我也想像姐姐這般能幹。”

“蓁蓁生得好看,戴上帷帽才安全。”袁采玥笑笑,暫時放下鋪子的事,替她整理帷帽下的麵紗。

繼而,壓低嗓音溫聲哄她:“誰說咱們二小姐不能幹的?你琴棋書畫、刺繡烹茶,哪一樣都比姐姐強。”

那些啊,隻是因為她更多時候困囿內宅,無事可做,花的功夫比姐姐多罷了。

不過,有爹娘疼愛她,姐姐照顧她,家中衣食無缺,確實不需要她做什麼,溫琴心很快便釋然。

“我聽姐姐的。”溫琴心說著,將玩心安撫,隻隔著麵紗好奇打量喧鬧的街市。

上巳節已過,街市兩側仍有許多售賣紙鳶的攤位,鼻尖嗅到糖葫蘆的甜香,溫琴心側眸望去,正好身側蝴蝶紙鳶長長的尾翼拂在她肩頭。

溫琴心抬手正想摸一下,眼角餘光卻發現姐姐放緩腳步,回頭看她。

唬得她猝然收回手,暗暗吐吐舌尖,含笑攥住披風,匆匆跟上,很快便走出街市,沒熱鬧可看。

春風浸染草木清香,拂花穿巷吹來,吹動她裙擺,暖陽碎光、婆娑樹影映在她裙擺。

裙料輕軟,裙上金絲銀線繡製的百蝶隨風翩然,似活過來,飛在光影中。

溫琴心頓住腳步,仰麵而望。

高大的青檀樹,合抱粗的樹幹之上,枝葉葳蕤如傘蓋,數不清的紅絛帶搖曳於枝葉間,明媚綺麗。

望著青檀樹間的紅絛帶,溫琴心柔聲問:“姐姐,這便是那株千年月老樹嗎?聽說極靈驗,姐姐要不要去買根紅綢係上?”

近日,爹娘正替袁采玥議親,聽到此話,她難得臉熱一瞬,繃著神情道:“小姑娘家,別聽旁人胡說。”

溫琴心被姐姐抓住手腕,匆匆帶離街角,穿過兩個巷口,走幾步便進到自家銀樓。

“姐姐再去對對賬簿,你在裏間玩一會子,莫要出去。”袁采玥叮囑一句,仍不放心,略作沉吟,麵色凝肅,沉聲道,“近日玄冥衛清剿倭寇,聽說倭寇頭子還躲在城中,沒抓到,你切莫貪玩,遇到心狠手辣的玄冥衛,當心性命難保。”

“姐姐,倭寇更可怕,還是玄冥衛更可怕?”溫琴心在府中聽說過玄冥衛,不是什麼好聽話,據說同司禮監一樣,是昏君的鷹犬,慣會草菅人命。

淮興府兩麵臨海,倭寇橫行,玄冥衛清剿倭寇不是好事嗎?溫琴心不懂,玄冥衛究竟是好是壞?

對上她懵懂烏亮的眼眸,袁采玥目光略沉,語氣憤慨:“都不是好人!總之你莫要出去,忙完我們早些回府。”

言罷,又對她的丫鬟珍珠交待幾句,才去另一間廂房見掌櫃。

枯坐半晌,不見姐姐回來,溫琴心纖手撐在粉腮側,百無聊賴衝珍珠道:“去看看可有樣式新穎的珠釵,讓夥計挑幾樣送來。”

珍珠領命出門。

獨坐裏間,凝著錦簾上輕晃的寶相花紋,溫琴心沒來由想起姐姐的親事。

又想到青檀樹下,姐姐微微泛紅的麵頰,剛平複的心思不免活絡起來。

姐姐哪裏是不想許願,是不好意思吧?

鋪子裏的事她不懂,幫不上忙,此事卻能幫幫姐姐。

可姐姐不讓她出去,還交待珍珠看著她,以珍珠的性子,定然不肯陪她出去,即便出去,也會先請示姐姐。

唔,此地離青檀樹不遠,不如她溜出去,替姐姐係一根紅絛帶許願,再溜回來。

隻要她快些回來,哄住珍珠,就不會被姐姐發現。

玄冥衛再怎麼心狠手辣,總不至於無緣無故對她一個弱女子下手。

至於姐姐說的倭寇,溫琴心全然未放在心上,被傳得神乎其神的玄冥衛都沒捉到,哪能讓她碰上?

心念稍定,溫琴心起身,撩開錦簾一角,悄悄往外看。

珍珠背對著她,其餘眾人也都在忙,無人注意裏間。

溫琴心唇角彎起,將豆蔻紫的披風搭在椅背上,拿起帷帽,匆匆跟在剛結完銀錢的兩位女子身後,混出去。

頭戴帷帽,立在路口,溫琴心左看看,右看看,有些遲疑,該往哪邊走?

周遭樓宇鋪麵鱗次櫛比,或高或低的屋脊,遮住她視線,溫琴心記不清路,又看不見青檀樹的樹冠。

先後問過三名女子,才找到千年青檀樹。

不遠處的攤位後,一位頭發花白的阿婆坐在杌子上,麵前擺滿紅帶。

“阿婆,我要一根。”溫琴心嗓音甜軟,隔著麵紗衝阿婆笑。

“一文錢。”阿婆睜開眼皮,渾濁的眼眸望她一眼,抬起樹皮般枯皺的手,指指紅帶邊擺著的扁肚粗瓷盒。

沒等她付錢,便伸手去解紅帶上綁著的細線,想抽出一根給她。

溫琴心垂首,眸光自腰間掃過,愣住,窘迫地登時麵頰緋紅。

她甚少出門,即便出門也是跟著姐姐,或是爹娘,從不需要自己帶銀錢。

“我……”溫琴心欲言又止,為一文錢賒賬,她說不出口,可下回還不知何時才能出府。

氳著霧氣的杏眸落在紅帶上,少頃,她抿抿唇,抬手自發間拔下一支溫潤剔透的桃花玉簪,放在阿婆麵前:“先放在阿婆這裏,回頭我差人送錢來,再取回。”

她語速極快,唯恐阿婆不應,沒等阿婆反應,溫琴心便抽走阿婆剛解下的紅帶,回身朝青檀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