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肅元年,仲夏。
過了端陽,總有些悶熱,好在大江以南的深山竹林中還算涼爽。
微微山風裹挾著竹香,吹在人身上,倒也掃去不少連日奔波的疲累。
“小姐,我們就這麼偷偷跑出來,是不是不太好……”
挽著雙丫髻的小丫鬟試探地問道,她瘦弱的肩上斜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綢緞包袱,此時正垂著頭,有些力不從心。
在前麵帶路的是位桃李年華的女子。
女子身著錦緞鎖邊的白裙,襟口處綴著金線繡的暗紋,左手腕間戴著一隻青玉鐲,姣好麵容上,一雙桃花眼微微帶著笑意,肩上的包袱比丫鬟背的還要大上一圈,腳步卻十分輕快。
她似乎心情不錯,一路哼著小調,沒留神就甩了丫鬟十步遠,全當沒聽見那聲細如蚊蠅的抱怨。
丫鬟見她不理,苦著臉又道:“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去玩啊,”女子自顧自地走著,笑道,“別問啦,是你偏要跟著我的,現在後悔可晚咯。”
小丫鬟欲哭無淚,歎了口氣,聲音越發無力:“好歹雇輛馬車啊……”
衣著華貴的大小姐終於停下腳步轉了身,折返回來,語重心長道:“我的好茶茶,我這是在逃婚,搭著馬車大張旗鼓走官道,早被發現了。”
“可是夫人說,劉員外家的公子人挺好的,小姐之前不也答應了,為何……”
“那個書呆子?他算哪門子好,”大小姐滿臉嫌棄,“城郊要飯的小叫花,抹幹淨了都比他好看。”
早知道白家給她招的夫婿是這路貨色,她才不會答應。
阿娘的眼光何時變得這樣差了,再怎麼說,爹爹當年憑著一副好麵孔,冠絕整座金陵城,不知迷倒了多少姑娘小姐,她白竹煙的夫婿自然也不能差太多——不求多有本事,至少要能當個賞心悅目的花瓶,放家裏擺著也算不丟門麵。
反觀那位“書呆子”劉公子,成日裏滿口“之乎者也”,無趣得緊,長相也平平無奇。
大婚前日,白竹煙私下偷溜過去瞧了一眼,嚇得她連夜收拾行囊準備跑路。
現下想起那位劉公子的尊容,她還是會忍不住打哆嗦。
“讓我嫁給那樣的人,我這輩子的快樂都沒了,你忍心嘛。”
小丫鬟茶茶連抱怨的力氣都沒了,懶得搭話,提著又酸又痛的腿腳艱難地跟在小姐身後。
白竹煙歎了口氣,一把扯過茶茶的行囊拎在手裏:“給我吧,你歇會兒。”
大戶人家的貼身丫鬟,遠比尋常人家的姑娘生得嬌貴,手上都沒什麼老繭。
不過以白竹煙這樣日行三十餘裏全靠雙腿,專挑山溝穀縫,風餐露宿,連行五日不帶停歇的走法,哪怕是田地裏幹活極為老練的農婦大概也吃不消,何況一個小丫頭——不是誰都像這位大小姐一樣“身份特殊”。
白竹煙是個半妖,還是個被封去靈力的半妖。
她的生母是盤踞一方的大妖,父親據說是個普通的人族。
二十年前,白家夫婦不惑之年好容易才得一女兒,生下沒多久便夭折了。她那妖族母親也不知犯了什麼瘋病,二話不說在她靈台上設了一道禁靈印,硬是捏成人族幼兒的模樣,偷偷送給白家當女兒。
雖說白家十分珍愛這個“死而複生”的獨女,被送來人界的白竹煙自小長在金窩裏,但不能使用靈力,修煉也停滯了,待得侍奉白家二老至駕鶴西去,不知要落後妖族同輩多少步。
在妖界時,白竹煙便十分努力,修為進展皆是數一數二。可即便如此,母親也從未正眼瞧過她——母親嫌惡她,她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