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日光晃得尹舒睜不開眼,他想看清麵前那個人,卻怎麼看都隻有模糊的一團,耳邊是陰鷙的冷笑,仿佛永遠都不會停。
尹舒跪在那裏,膝下的沙礫嵌進皮肉,他想求饒,他不想死,可無論如何使力,喉嚨都像是被什麼東西卡住,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在他瀕臨絕望之際,麵前突然閃過一道令人膽寒的光線,將他最後一點希望全部掐滅。他知道下一秒,那柄匕首就要刺穿他的皮肉,然後在背脊上留下一個無底的窟窿。
冷風灌進去,四肢百骸都如墜冰窟般寒冷,仿佛再也不會暖起來了。
絕望像一隻巨大又無情的手,將他向下推搡,冷風掠過耳側,他從懸崖邊墜下,墜入沒有止境的深淵,從此萬劫不複……
尹舒倏然從榻上坐起,汗水浸濕了薄薄的衣衫,他捂住宛若擂鼓般的胸口,一條雅青色絲質涼被隨即從身上滑落。
大漠剛剛迎來日出,橙紅的光線透過窗欞照進來,地麵上映出剪影,整個屋子溫暖而明亮。
這屋子相當寬敞,屋內陳放的家具一律為上等楠木,看上去都很新,像是很少有人用過。一盞精致小巧的香爐擺在塌邊,其中升起嫋嫋香氣,透出安寧與祥和。
這裏的一切仿佛都在證明方才的隻是一場噩夢,當不得真。
尹舒輕抽了下鼻子,發覺那香爐裏的味道甚是綿軟,雖比之他從前在宮中用的都清淡些,卻能讓他感覺身上的傷痛都好了些許。
縱使如以往每日一樣,醒來前依舊重複了一遍那個夢魘,但對於尹舒這樣一個常常徹夜難眠的人,這一夜實在算得上是奢侈了。
他閉上眼,使勁揉著額邊,回憶起昨夜,他平日裏記憶力驚人,可現在無論如何都隻記得和一歸進了那間佛堂,然後便是成片的誦經聲,之後發生的事情便是一片混沌,再努力回想就覺頭痛欲裂,怎麼也記不清了。
“醒了?”一個冷淡的聲音從窗下傳來。
尹舒循聲望去,窗邊映出一個高大挺拔的側影。他應了聲,等了一會兒卻發現沒人進來,正欲開口問,就聽那個聲音裏帶著點命令的口吻道:“換了衣服就出來。”
聞言尹舒這才注意到麵前的小桌上,居然整齊放著一身衣褲,最頂上還有一塊疊得四方四正的手帕。大概因為怕衣褲又不合身,竟還備了根稠製的墨色腰帶。
鬼使神差般,尹舒走過去,捧起那疊衣服放在鼻子下麵聞了聞,是一歸帕子上的那股味道,淡淡的皂莢混著點清苦的藥味。
尹舒覺得心口仿佛被什麼東西捂住了,難得的熨帖。然後似是無意識般,他伸手去摸了摸腰邊的絛子,隨即輕吐出口氣,就覺額邊鬱結的疼痛在漸漸褪去。
走出房門的時候,屋外已是一片豔陽,陽光毫無遮攔地打在尹舒身上,立馬讓他額前泌出一小片汗珠來。
四下無人,整個庭院白天看上去竟比昨夜看到的還大些。最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在院中一隅,居然還修了一套亭台樓閣來,亭下一條渠水蜿蜒而過,波光粼粼的水麵下幾隻紅色的錦鯉遊得歡暢。
不知為何,此番場景總能讓尹舒想起京城來。
“哎我跟你說什麼來著!”有個聲音忽地鑽進了尹舒耳朵裏,“我祖傳針法保有奇效!”
“你冷笑什麼!若不是我半夜行了急針,那姓尹的能這麼快醒過來嗎?”
“我不管!為了補償,今天我必須要吃到八寶齋的花膠雞!”
“誰說那是用來保胎安神的!我就吃!就吃!”
然後是一歸不帶感情的聲音:“閉嘴。”
“你每次半夜叫我來救人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循著聲音,尹舒走到了位於宅子正中的堂屋門前。正說話的是白慕,手裏拿著一隻啃了一半的杏兒,對著麵無表情的一歸劈裏啪啦說個不停。
看見尹舒進來,白慕瞬間閉了嘴,坐在凳子上專心啃起杏兒來。
“原來是白郎中。”尹舒聽了剛才對話,這次態度比上次見麵時好了些,欠身作揖。
白慕怕是剛才自己的話也讓尹舒聽了去,有些尷尬,口中含混應了聲,然後抬頭審視了尹舒一番,兀自伸手便要去搭他的脈搏。
尹舒下意識抽開了手腕,警惕地看向白慕,似是很不信任這個舉動。
“你躲什麼啊!”白慕不滿道,“昨天夜裏你那副鬼樣子,要不是我,你小命早沒了,還能留到這會才害你麼!”
一歸在旁邊,一手拿著書卷,另一手慢慢轉過念珠,輕咳一聲,於是白慕便硬生生地把後麵的話咽了下去。
“昨天夜裏發生了什麼?”尹舒察覺出不對,立即皺起眉頭。
白慕忍不住轉頭看了一歸一眼,然後換了種無所謂的口氣道:“嗨,就是你又昏過去了,跟你從大漠出來那天一樣。”想了想又改口道,“也不對,好像也不太一樣,反正現在你也不記得了……哎,算了算了,醒了便是。”
尹舒聽出他話裏的欲言又止,便看向一歸。
可一歸沒有抬頭,似是沒有覺察到尹舒目光,依舊低頭看書,麵前的茶盞裏騰著氤氳的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