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沈複之。
“我在泥巴地裏長大,當風把泥巴吹的幹幹的,我就出去玩。
那時,我最好的朋友是隻鵝。
我想這沒什麼奇怪的,大家都需要朋友,而鵝顯然更好。
她沒有牙——我說的是會叫的看門狗那樣尖尖的獠牙,但她卻有翅膀。
她比我聰明,說的話卻不會讓我聽不懂。
當我和鵝一起曬太陽時,我發現許多奇怪的事情。
有一次,我和鵝齊心協力,拔了鄰居菜地裏的白菜。鵝說他很惱火,我本來以為他要像輾穀粒一樣把我碾碎,但他卻笑著把白菜送給了我。
我告訴鵝她錯了,鄰居其實很高興——我們第一次吵了一架。但我不後悔,因為我說的才是對的。
可是回家之後,我卻被打了一頓。
鵝用翅膀抱著我,告訴我這就是大人。想成為大人,就要學會演戲,演不同的戲。
……
後來許多人告訴過我許多話,都跟鵝說的沒什麼兩樣:
有人說,你是劇場的明星,是我的驕傲。
有人說,媽媽的女兒不可能不漂亮。
有人說,沒有一個女孩子像你這樣。
我相信了,
所以我把鵝留在泥巴地,
我演了上千幕男人的自白,我戴了十年女人的假發,我努力做一個善解人意的正常人……
最後卻發現,人不隻欺騙別人,還欺騙自己。
我來到這個世界,並不是要成為別人的驕傲、媽媽的女兒,
我也不想成為女孩子,甚至也不想做個正常人——
——我隻想成為我自己。
這就是沈複之的獨角戲。”
沈複之在一片黑暗中表演完自己的獨白,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坐在地上的人們沉默著望著她,沈複之看不清他們的表情。
她竭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緊張——然而那很難做到,這是她第一次以這種方式表演——不是作為某種角色,而是以沈複之本人。
但下一秒,有人開始鼓掌,這掌聲像有傳染的魔力,從星星點點逐漸連成一片,最後形成了一片熱烈的海洋。她舒了一口氣。
沒有人問沈複之,這段台詞是從哪來的,她說的是真實的還是虛構的——他們好像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人生,本來就是真真假假。
李紹華並不在鼓掌的人群裏,他一直嚴肅地審視著沈複之,直到掌聲平息,才站了起來。
他一言不發地,把沈複之重新帶到門外。
相比門內的安靜和黑暗,這裏嘈雜、明亮、寬敞,簡直是兩個世界,沈複之看到陳藻就坐在不遠處的折疊椅上,手托著下巴正在打盹。
多麼虛假而美麗的世界啊!
沈複之煞有介事地在心中感歎完,立刻回頭揪住正要閃身回去的小老頭:
“二流演員?嗯?”
李紹華被她揪住領子,一時間被勒得翻了個白眼。他倒退回來理了理衣服:
“有你這樣的演員嗎?我不僅是導演,還是選角導演!你知道嗎?一巴掌——”
他說到這,舉起一隻皺巴巴的手掌:“一巴掌就能拍板把你刷掉!”
沈複之盯著那巴掌,突然伸出手和他擊掌:“嗯,你現在就和我泥巴地裏的鄰居一模一樣了。”
李紹華瞪了她一眼:“我當時說的沒錯,你確實是個二流演員。”
陳藻揉著睡眼走過來,正好聽到這話,她衝到沈複之前麵對李紹華說:“李導演,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您……”
李紹華:“不過,你現在倒比二流好了一丁點。至少,你敢光著身子在觀眾麵前演戲了。”